宮中,御書房。
周奉言一襲沉藍色繡金邊的神官服,長發束起戴冠,朝前作揖,道︰「臣參見皇上。」
「愛卿的身子可復原了?」大燕皇帝燕競關切問著。
「回皇上的話,臣的傷都已痊愈,多謝皇上遣了御醫診治,還動用了宮中珍貴的藥材。」靜養了足足一個月,背部的傷雖未全數痊愈,倒也不礙事了。
「這是應該的,要是沒有愛卿隨侍,替朕分憂解勞,朕可是夜不成眠。」
「皇上恕罪,都怪臣一時不察才會出了意外。」
「可是朕听說,愛卿並非是失足,而是隨著一人躍崖的。」燕競微眯起眼,哪怕曾經懦弱,如今的他已習慣了掌握權力,擁有至高無上的王者氣勢。「那人到底是誰,竟讓愛卿冒險隨之而去,朕百思不得其解。」
周奉言眸色微動,隨即將厭惡之情抹去。「回皇上的話,那人是臣的未婚妻。」
燕競聞言微楞了下,隨即揚笑。「喔,愛卿是何時找到的,怎麼沒告知朕一聲?」
周奉言垂著臉無聲哼笑。他在沛縣救丫兒一事,滿朝文武誰不知?皇帝老子犯戲癮,他不介意陪演一段。
「恕臣未稟告皇上,實是臣的未婚妻身體有恙,所以才未稟報。」
「所以,接下來愛卿準備成親了?」
「皇上,時候未到。」
「愛卿今年已是二十有四,合該成親了,要不是周氏一族非得要卜卦尋找命定之人,朕早就賜婚了,豈會等到現在。朕可是盼著周氏血脈延續,大燕不能沒有周氏血脈。」
「皇上既知周氏一族娶妻必得透過卜卦,如此一來生下的孩子才能延續血脈,自然也該明白成親吉日亦是依卦象而訂。」
「那還要多久?」
「卦象未現。」
燕競雖有不快,但還是隱忍住,使了個眼色,身旁的貼身太監立刻將所捧之物呈給周奉言。
「皇上,這是——」周奉言接過描金髹盒,不解的抬眼。
「這是朕送給你的成親禮,是三皇子尚在北方大郡時,從大丹人手中購得的火樹,回宮時交由宮中玉匠雕成三件飾品。」
火樹?周奉言微眯起眼,心中隱隱不安。
「愛卿,打開來瞧瞧吧,這火樹可是極為珍貴之物,是佛典七寶之一,能闢邪保平安,朕十分喜愛,但近來愛卿連連出事,教朕十分不安,所以特地贈與愛卿。」
周奉言眉頭微蹙,翻開盒面,就見里頭躺著一支以火樹裝飾的短匕、腰帶和金釵……他死死瞪著以火樹雕成串串紅穗裝飾的金釵,手不自覺地顫抖著,一股怒氣突生。
老天這是在嘲笑他嗎?嘲笑他不自量力,想以己力逆天改命!
上一世,丫兒就是死在這把金釵之下,那時,金釵是他親手贈與,從大丹購得……
這一世,他避開任何可能,牙行里不做火樹的買賣,不踫火樹,豈料繞了一圈,這把金釵竟用另一種方式送到他手中!
「愛卿可喜歡?」燕競見他動也不動,心想他定是被這罕見寶物給震懾住。「這短匕是要讓愛卿護身用的,愛卿可別胡思亂想。」
「皇上,臣十分喜愛,明白皇上心意。」他咬著牙道。「不過,臣有一事不得不稟報皇上。」
「喔?」燕競擺了擺手,御書房里的宮人,就連最親近的貼身太監都跟著退出門外。「愛卿,說吧。」
「皇上,雖說火樹是佛典七寶之一,但是……臣卻在這上頭感受到強烈的法力。」
燕競心頭一跳,急忙問︰「愛卿此話是何意?」
「有人在上頭施法,得到這火樹之人恐在一年內就會……」
「大膽!」燕競怒拍黑檀大案。
「皇上,臣不曾虛言,言必有據,要是皇上不信,可以試試臣所言虛實。」周奉言雙手高舉著髹盒。
燕競怒眯著眼,思索再三,滔天怒火轉為無奈嘆息。「依愛卿所言,這火樹又該如何處置?」
「交由臣,一切無礙。」
「那就交給愛卿了。」燕競疲憊地道。
「臣遵旨。」話落,周奉言正要告退,卻又被燕競喚住。
「愛卿認為,呈上此物者,究竟是何居心?」
「皇上心如明鏡,不須臣多言。」話落,他以處理火樹飾品為由,告假回府。
他沒有先到後院探視于丫兒,反倒是先回主屋寢房,讓拾藏有些意外。
進房後,他將髹盒擱在桌面,褪下官袍,換了常服,回頭瞪著那只髹盒。
果真是他……垂斂的長睫掩不去他眸底深凝的恨與怒。
走到桌邊,他取出火樹金釵。
舞葉說,放完紙鳶後,丫兒的神情就十分緊繃恐懼,到了奉茶亭時,她突然拔腿往回跑,如果他沒記錯,放紙鳶後,他月兌口說出現的是三皇子的馬車,但後來才發覺里頭是三皇子妃,于是他趕著下山。
而丫兒驚恐失控是在奉茶亭遇到三皇子後,換言之,丫兒記得上一世的記憶,所以一開始她待他的冷漠,並非是陌生,而是恨,丫兒記得他的無情,記得那一晚是誰欺凌她!
而這一回,三皇子還可能拆散他倆?
不!這第六次的重生,第七次的相守,誰也拆散不得!
他和丫兒的緣很深,是以周家的契作合婚的,六歲那年,她進了周府,討喜嬌俏的她以為自己是進周府為奴,殊不知她是他命定的妻,而他親自教養她,愛意在日積月累下化為他心底的一灘春水,他愛她更勝自己,全然忘了周家人無姻緣。
他忘了無姻緣注定無妻無嗣,忘了強求來的姻緣以契作之力,會讓入門的妻子產子後香消玉殞……成親的隔日,她死在他的懷里。
幸福時間太短暫,他不甘心,硬是強求,拿黑牙里交易的一世榮華加身交易重生。
這一次,他將她收為義妹帶在身邊,她卻在送他新衣後,因朝中局勢不明,將她送回東江村避禍,在西江村遇山賊打劫而亡。
第二次,他拿黑牙里交易的首輔一族興盛交易重生,不敢再接近她,就盼她能月兌離既定的命運,豈料美貌是禍水,引來紈褲子弟覬覦,她死命抵抗,最終卻落得yin亂勾人的可笑罪名,教東江村的村民以亂石砸死。
于是他明白了,當她成為他的妻子之後,不管重生幾次,在契作之下,她永遠也跳月兌不出既定命運,哪怕如此,他還是不肯認命。第三次,他拿帝王之氣交易重生,將她收進周府當丫鬟,豈料卻被于一偷偷地賣進花樓,自盡而亡。
再也沒有等值的無形之氣可交易,第四次,他出賣了自己與生來的預知能力,將她寄養在周呈曄的府上,然而一次偶遇,她對他傾心,兩人書信往來,每日等候她的來信,成為他最為期待之事。深陷情愛之間,教他忘了書信往來引人注意,她和周呈曄被冠上了罪名,在他來不及阻止時,她已被斬殺……
他不服氣,無法認命,豁出去地出賣與生有的卜算能力,換得第五次的重生,在她十歲時便帶進周府,他不給她名分,利用身邊所有的人,甚至和公主成親,企圖以公主的死成全他倆的姻緣,然而就在成親當晚,有人妄想染指她,逼得她為保貞節而死火樹金釵在他緊握的手中變形扭曲,以火樹雕成的穗一一掉落在髹盒里,丫兒歷世死去的模樣印在他的腦海,她的委屈她的淚,教他氣憤的拿起髹盒砸向牆側,巨大聲響讓守在門外的拾藏怔了下。
「爺?」
「沒事,別進來。」周奉言落坐在錦榻上,輕聲令下。
第六次的重生,是他用他的魂魄換來的……他把自己的魂給賣了,掙來最後一次機會,他必須冷靜,他沒有後路了。
目光落在腳邊的火樹碎片,他眸色逐漸清明。想來,這火樹金釵也可視為老天給他的警訊,讓他知道凶手到底是誰,如今他毀去這金釵,煽動皇上處置三皇子,也算是暫緩了危機。
盡避他沒能見到最終的結局,但這大燕的江山必定是由三皇子繼承無誤,先前他便知曉燕祿成是個貌似無害,實則凶殘之人,所以才會在二皇子欲栽贓三皇子時幫上一把,就為了讓三皇子可以暫離京城。
如今,他所記得的歷史已經有變,因為他事先改變了每一步棋,然而看似有所改變的一切,命運又用不同的方式回到原本的走勢里。
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任何能力,僅存過往的記憶,如果在他動了如此多的手腳之後,契機依舊未現,他到底該如何是好?
宮闈的平和頂多只能再撐上四年,四年內他必須想到法子不可,否則丫兒依舊跳不出既定的命運。
「喔……哥哥好心疼,哥哥真的好心疼……」
一旁的舞葉冷眼看著巴律蹲在于丫兒面前,滿臉痛苦地看著于丫兒還未消腫的腳踩,忍不住一腳將他踢開。
「你你你你居然打哥哥,你不怕天打雷劈啊!」巴律一時失察,差點跌得狗吃屎,氣呼呼地罵著。
舞葉指著自己青黑的眼下。「你對丫兒心疼,我呢?」
「多睡兩個時辰就沒事了,你怎麼跟丫兒的腳踝比?」最重要的是,丫兒絕對不會對他拳腳相向,瞧瞧,這恬柔乖巧的俏模樣,才是當人家妹妹的樣子嘛!見舞葉冷著臉,他馬上抱著臉。「不可以打臉,我靠臉吃飯的!」
要知道他每天要面對多少人,用他這張臉安撫多少不安的心靈,把他打得鼻青臉腫出現在牙行大廳里,大伙都很丟臉好不好。
「你可以滾了。」舞葉直接一踹。
「你吃味是不是,我每每來探病,你就趕我走。」
「滾。」她的回答簡潔有力。
巴律很識時務地腳底抹油要溜,一旁看戲的于丫兒趕忙道︰「舞姊,我有點餓了,你能不能去廚房幫我找找有什麼吃的?」
「你剛剛才用過膳的。」舞葉狐疑地揚眉問。
「我……餓了嘛。」
舞葉撅「撅嘴,對著巴律道︰「把丫兒看好,我去去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