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銅鏡里倒映出一張略帶英氣的臉蛋,濃眉大眼,鼻子小而挺,微翹的嘴唇紅潤飽滿,襯著那一身掐得出水似的肌膚,令人無法在第一眼就辨認性別。
景華看著鏡中的自己,當下竟然瞅得發懵。
總是用玉簪固定的長發,分綁成兩個髻,又簪了幾朵珠花,瞬間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她拿起偷偷從宮女如意那里模來的胭脂,在唇上點了一抹紅,又換上胡嬤嬤壓在衣箱里好些年的舊衣裳。
那是一件窄袖的齊胸襦裙,上面繡著粗糙的花紋,衣襟也泛著黃斑,但在她眼中看起來,卻美得像仙女的裙衫。
今日是她十四歲生辰,她瞞著胡嬤嬤和貼身伺候的如意,躲在錦和殿里一個空置的小廂房,替自己抹了胭脂,扎了與宮女一樣的發髻樣式,更換上一襲女子裝束。
原本她以為自己的模樣會像丑八怪……畢竟她長這麼大,從來沒穿過女裝,幸好,她穿女裝的模樣還不難看。
景華對著鏡中的自己,仔細端詳過一遍,又模了模身上那襲齊胸襦裙,越看越是歡喜,嘴角一翹,露出少見的甜笑。
做為大齊王朝的皇太子,從小在老太傅的教導之下,她早養成了一板一眼,行事端正莊嚴的個性。
「要是被太傅看見我這樣笑,肯定會被罰抄書吧?」她心虛的喃喃自語。
但話又說回來,要是太傅看見她這身裝束,嘴上還抹了胭脂,肯定會當場被嚇得暈死過去,因為任誰也想不到,大齊王朝的皇太子,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子。
知道這事的人不多,除去父皇撥給她的這些貼身宮人,還有父皇信得過的心月復,再無其他人。
「殿下?殿下?您在哪里?」外頭驀然傳來如意的叫喚。
景華心下一驚,連忙出了廂房,學起平素那些宮人走路的模樣,縮著腰,低著頭,快步繞過餃接兩個院落的九曲湖廊。
「真奇怪,侍衛明明說殿下來了錦和殿,怎麼會找不著呢?」
與如意擦身而過的時候,景華連呼吸都忍住了,心跳如雷鳴。
幸好如意只顧著找人,也沒仔細留意身旁的人,將她當成準備出宮的宮人了。
畢竟別宮不比皇宮,別宮里的吃喝用度,還是得有一批負責的宮人,定時出門去置辦,因此偶爾會見到宮人換上百姓常服出門。
景華一路低著頭,來到同樣戒備森嚴,有著大內侍衛看守的後門。
「停。」侍衛把刀一橫,擋下了她。
她暗叫一聲糟,但還是不驚不怕的抬起了頭。
侍衛看了她一眼,被她眉眼間那股氣勢震得一愣,好半晌才回得了神。
「把令牌拿出來。」侍衛不耐煩地命令。
「令牌?」景華愣了下,立刻回神,趕緊從懷里翻出令牌。
別宮里的宮人雖然可以出宮,但可不是隨隨便便,想出去就出去,還得跟別宮的管事太監稟告,領了令牌才能出去,而且還得詳盡記下離開別宮的理由,以及去了多少時辰,回來時還得經過一番盤查與搜身。
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過去有人違抗聖令,沒拿出令牌就硬闖離開別宮,听說管事太監安公公差人連夜快馬加鞭,一封書信告到父皇面前。
隔沒兩日,京城那頭就來了一批精銳的大內侍衛,將穎川一帶上上下下都翻了過來,找著了那人之後,就地砍了。
打著養病的名義,她從小就被送到離京城有千里路的穎川的避暑別宮。穎川位在大齊王朝的西北邊,照理說氣候應該是偏寒,古怪的是,穎川這座城鎮,正好建在一塊福澤之地上,因此四季如春,而且盛產藥草與藥泉。
景華本來就是早產,身子確實比足月的嬰孩還弱,當初軒帝就是用了這個理由,讓她到避暑別宮養著。
當初這座避暑別宮,就是先帝為了養傷,看中了穎川能夠活血的藥泉,特地命人建造的,是以軒帝這舉動是合情合理,沒人會起疑心。
但,正所謂天高皇帝遠,一朝太子養在宮外,畢竟讓人有所猜疑,特別是景華的「真身」又是滔天機密,因此軒帝特別下令,分派到別宮照料太子起居的宮人,言行舉止若有怪異,當機立斬,絕不寬貸。
于是別宮里頭的宮人,個個乖得很,誰也不敢胡來,樣樣都照規矩來,畢竟大伙兒都還想活著離開這兒。
「妳是胡嬤嬤的人?」侍衛檢查過令牌後,又多瞟了她幾眼。
由于胡嬤嬤是伺候太子爺的老宮人,還是當今皇後入宮時的陪嫁嬤嬤,身分地位當然非比尋常,一般太監侍衛見了,都要喊一聲姑姑,好好巴結。
胡嬤嬤有了年歲,皇後娘娘體恤她多年照顧太子有功,因此特別批準她能自由出別宮探視家人,因此胡嬤嬤那邊有一面御賜的令牌。
「我……民女是胡嬤嬤的佷女,是領了嬤嬤的命進別宮的。」
景華可不傻,自知她這張臉瞧來面生,如果硬要說自己是別宮里的宮人,很可能招疑,倒不如編個謊。
這些侍衛雖然負責守門,但是平時太子爺出入別宮,必定是乘坐轎輦,是以這些侍衛也沒幾個人真正見過太子的容貌,再加上……她現在可是穿著女裝呢!
思及此,生平頭一遭作女子打扮的景華,不禁模了模發上的珠花,高興之余,又有點愧疚。
要是被父皇跟母後知道,他們不知會有多失望……
她說服自己,不會的。京城那麼遠,不過才一天,她只是想過上一天不穿男裝,不當太子,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十四歲女孩的日子,這樣的生辰心願,應該不為過吧?
這般想著,景華沉住氣,處變不驚的等著侍衛放行。
通常只要搬出胡嬤嬤的名號,別宮里沒人敢吭上一聲,果然,那侍衛立刻把令牌還回來,轉頭命人開門。
能夠抵擋千斤重擊的玄鐵大門迎面打開,景華的心,已像那只從頭頂上飛過的蝶兒一樣,迫不及待的飛向別宮外的世界。
「走吧。」侍衛大手一揮,當下放行。
景華忍下滿腔的激動,心怯的跨出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
在走出別宮的那一刻,她欣喜不已,頭也不回的往前跑。
等到她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在通往穎川鎮的官道上。
「出來了!真的出來了!」雖然人已在別宮外,但她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過去除了京城皇宮,她幾乎都被關在避暑別宮里,根本沒有機會看看外頭的世界長什麼樣子,就算只有這短短的一天,她也要好好把握,拋下太子身分,當個普通的十四歲姑娘,做遍她想做的事!
就在景華離開別宮後不久,整個別宮差點炸開了鍋。
如意找遍了整座別宮都找不著景華,當下嚇得魂飛魄散,立刻稟報上去。
匡啷!一組青花瓷杯盞摔落在地,尖銳的聲響在花廳中回蕩開來。
「殿下不見了」胡嬤嬤臉色發白,騰地一下轉過身,瞪著跪在地上的如意。
「殿下說頭暈,想回房再歇一會兒,又差遣奴婢去備茶,結果奴婢茶泡好了,送進房里沒看見殿下,又去書房找了一圈,還是沒看見……」
听完如意的稟報,胡嬤嬤的臉色更難看了,握在桌角的那只手緊得發白。
「去,立刻命人去稟報安公公!」
不多時,主掌別宮內務的安公公,帶著一票小太監分頭將別宮每個角落都翻遍。
雖說別宮不比皇宮,但是也有一座山頭這麼大,等到搜完整座別宮,也已經過了大半日。
「嬤嬤您看,這是殿下的衣衫,還有玉冠。」幾個小太監將在錦和殿找著的衣物呈上去。
胡嬤嬤接過衣衫一看,玉蘭白的料子上頭用御織署的金絲線繡出龍形鉤花的圖紋,確實是太子平日穿的衣服之一。
「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出了亂子」安公公急得直跳腳。
原因無他,就在前兩日,皇宮來了御旨,說是太子爺年紀漸長,不宜再養在宮外,即日起奉旨回京,坐實東宮儲君之位。
不想,皇上派來接殿下的馬車,前腳才剛到別宮,太子爺後腳已經不見蹤影。
「立刻寫封密函回報皇後娘娘。」胡嬤嬤當機立斷說道。
「對!這事可非同小可,我得趕緊寫信去。」安公公馬上奔回房寫信。
緊接著胡嬤嬤又下令,「如意,去各個宮人的房里搜搜,看有沒有缺少什麼。」
如意雖然不明白胡嬤嬤的用意,但也只能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