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如意回到花廳復命。「稟嬤嬤,奴婢的胭脂不見了,嬤嬤的衣箱好像也被人動過。」
胡嬤嬤心下一涼,往後跌進檀木圈椅里,看得如意心頭一驚。
「嬤嬤妳沒事吧?」如意上前扶住胡嬤嬤。
胡嬤嬤推開如意的手,揮了揮,面色慘白的說︰「如意,妳即刻帶著其他人,換上尋常衣物出別宮,去穎川鎮上女孩子喜愛去的那些店鋪找找。」
如意愣住,立刻意會過來,臉色跟著大變。「嬤嬤的意思是……」
不會吧殿下居然換了女子裝束,偷跑出別宮,萬一被認得殿下的人撞見,那豈不是……
胡嬤嬤疾言厲色的命令,「記住,要帶最信得過的那幾個,其他人都不許帶,路上如果遇事,也不得聲張嚷嚷,更不能讓外人知道妳們是宮人。」
如意不停的點著頭,表情凝重,如臨大敵。
「去吧!」胡嬤嬤擺手催促。
「奴婢這就去辦。」
如意一走,花廳只剩下胡嬤嬤一個,她坐在椅子里,只能搖頭嘆氣。
太子是她從襁褓時就帶到大的,就連女乃娘都沒她來得親,太子天性聰慧過人,從小就知道自己背負著軒帝的期望,行事小心謹慎,從不做出格的事。
但,就算是這樣,也無法改變太子爺其實是女兒身的事實。
到底是個俏生生的姑娘,本該過著被嬌寵的無憂生活,受盡三千寵愛,偏偏她是瑾貴妃所出,又偏偏軒帝為了制衡後宮以及一己之私,非要將公主當太子。
「嬤嬤,膳房那邊差人來問,晚上要給殿下祝賀的生辰宴還辦嗎?」一名宮人躬著身湊過來請示。
今晚是殿下十四歲的生辰,十四歲啊……這對姑娘家來說,是花兒初綻的美麗年華。
胡嬤嬤忽然想起前兩日,夜深人靜時,她在給景華梳頭,景華問起了她母後十四歲時,生得什麼模樣。胡嬤嬤那時回她—
「皇後娘娘十四歲時可美了,眉眼長開了,發又黑亮,穿起春裳簡直像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皇上那時還只是八皇子,經常找理由去見娘娘。」
景華听著雙親昔日兩小無猜的趣事,眼中是掩不住的欣羨……那是憧憬。
胡嬤嬤現下一想才恍然大悟,那個總是悶頭讀著治國之道,努力跟著老太傅學習,從來沒有機會踫過女孩子家會踫的胭脂水粉,更沒簪過珠花玉釵的太子殿下,其實心底深處,依然憧憬著能當一個姑娘。
「殿下,這些年來,當真是苦了您啊……」
想起那個聰明早慧的太子爺,胡嬤嬤雖然心疼,但也只能無奈嘆息。
生在帝王之家,當真半點不由人啊!
太子爺雖然飽讀詩書,到底不諳世事,況且她的身分又非比尋常,這一離開別宮,可千萬別鬧出什麼事才好啊……
不妙,出大事了!
當景華捧著昏沉沉的頭,從昏迷中清醒回神,第一個直覺反應就是愣住,緊接著是心下發涼。
她還記得,離開別宮之後,她沿著官道一路走,來到了最熱鬧的穎川鎮。
穎川雖然地處偏僻,但是因為地形特殊,四季溫暖如春,吸引了不少外地人遷徙定居,是以穎川的熱鬧程度可是不比京城差。
集市里矗立著各色店家鋪子,更多的是酒樓茶肆,還有那些沿街叫賣雜貨的小販,她一路逛起來,目不轉楮,興奮極了。
但她畢竟是養在別宮里的皇太子,甭說是朝事,就連老百姓是怎麼過生活的,她都不清楚,哪里曉得平常人想吃上一口飯,喝上一口熱茶,都得從懷里掏出銀兩來。
由于走了一段路,她渴得正厲害,一看見茶肆就走進去,也不管里頭的人直沖著她看,大大方方的找了張空桌坐下來。
她壓根兒沒發現,盡避她身上的衣料粗糙,發上珠花廉價不值錢,可是那一身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嬌貴氣質,以及那張秀麗的臉蛋,打從她踏進鬧市,一路上不知惹來了多少目光。
景華到底年幼,不諳世事險惡,一進茶肆就點了滿桌子的穎川小吃,殊不知這個舉動,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很是招搖。
「小泵娘,妳怎麼就一個人?」
就在景華輪番嘗遍桌上的小吃時,忽然有個模樣還算端正,看上去約莫三十來歲的男子上前攀談。
景華雖然穿著女裝,但她自小就被當男子養,自然也不覺得她落單有什麼不對勁,反而大大方方的對那人說︰「我就一個人,有什麼不對嗎?」
听見她的回答,男子愣了下,然後立刻哈哈大笑。「小泵娘,妳說話倒是挺爽快的。」
景華後知後覺想起來,她現在可不是穿著男裝,而是貨真價實的姑娘,不由得面色一窘,當下就想走人。
「喂,姑娘,妳還沒付錢呢!」
就在景華要出茶肆之時,手臂冷不防地被店小二一把抓住。
「付錢?」她當場愣住。
「哎,吃東西當然得付錢,難不成妳當這店是妳開的?」
景華可是太子爺,自小養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觀念,將來這天下可是歸她所有,她當然不明白吃東西得付錢的道理。
不過,她畢竟是通曉明理的讀書人,一听店小二這樣說,當下就省悟過來。
對了,尋常百姓吃穿用度,可都是得用錢交換,她居然給忘了!
景華伸手模了模腰帶,以往她腰間都系著玉墜子,要不就是琉璃系金絲流蘇串,這些應該都能當銀兩來用……
模了老半天,她才尷尬的想起來,自己身上的衣飾早換了一套,那些東西自然也都留在別宮里。
「妳這小泵娘,年紀小小,什麼不學好,居然來這里吃霸王餐,我看妳是活得不耐煩了!」店小二不耐久等,開始大聲嚷嚷。
景華一臉窘迫。「這位小扮,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忘了帶銀兩,能不能先讓我賒著,過兩天我會差人送銀兩過來。」
「想賒賬?好,可以。先告訴我,妳姓啥名啥,家住哪里?一會兒我就護送妳回去,順道討帳!」
這一听,景華可慌了,甭說太子的身分不得曝光,她身上可還穿著女裝,要是被人知道太子身穿女裝,那豈不是天下大亂?
「怎麼樣?妳說還是不說?」店小二凶狠地扯住她的手臂。
景華臉色刷白,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小扮,別為難人家小泵娘了,我這里有一袋碎銀,小扮瞧瞧夠不?」
不想,方才跑來攀談的男子,竟然出面替她解圍。
店小二立即接過男子拋過來的錢袋,放在手上掂了掂。「小泵娘,算妳走運,遇上好人,下回出門在外可要記得帶銀兩。」
店小二收下那袋錢,爽快的放了景華,景華松了一口氣,趕緊向男子道謝。
「多謝仁兄替我解圍。」
她說話的態度,丁點沒有姑娘家的嬌柔,反而穩重得像個少年,男子雖然覺得古怪,但也沒多問,只是非常和氣的同她攀談起來。
「小泵娘,我見妳一個人,身上又沒帶銀兩,挺危險的,妳接下來打算去哪里?要不我陪著妳一塊兒?」
男子幫了景華,景華自然把對方當成好人,也沒對他設防。「我想去賣胭脂水粉的鋪子繞繞。」
她長這麼大,從沒用過那些玩意兒,日後回了皇宮,肯定更不可能踫,她想趁這個機會,把自己當成平凡的姑娘,做盡一般姑娘會做的事。
「小泵娘,妳真是問對人了,我妹子就是在賣胭脂水粉的,妳跟著我走準沒錯。」
「真的嗎?那太好了!」
景華不疑有他,出了茶肆就跟著男子走,拐進一條街,路是越走越窄,天色越來越暗,正當她心下起疑,想月兌身的時候,男子在一間老舊的鋪子前停下來。
「到了,就是這里。」
見男子態度真誠,景華也就放下戒備,往鋪子里走,但鋪子里頭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她才想轉身問男子是不是弄錯地方,卻不想,門忽然被關上。
她心下一驚,正想大喊,身後突然有一只手摀住她的口鼻。
古怪的香味鑽進她的鼻,她發覺自己手腳發軟,頭開始發暈,再接著就不省人事。
但就在昏迷前,她似乎听見旁邊有人在交談—
「這丫頭長得極好,不像一般人家養的,送去那里,會不會惹事?」
「放心,我看人很準,這丫頭肯定是瞞著家里人偷偷溜出來,這種貪玩的丫頭要是丟了也不奇怪,再說,我們本來就是人牙子,你怕什麼?」
「我當然怕,那可是穎川沐氏,弄不好要丟性命的……」
穎川沐氏?沐氏?好耳熟啊……昏迷之前,她只記得沐氏這個詞兒。
景華一手扶著頭,一手靠著牆面,慢慢地爬起身。
等到站穩了,頭也不那麼暈,她才抬起頭,看清自己所在的房間。
這是一間擺設簡陋的房,連張桌椅都沒有,唯一的窗子還被木板釘死,只能從縫隙看出外頭的天色正亮。
她昏迷了多久?這里是哪里?景華心一涼,立刻沖到門邊,用力拍打那扇從外邊上了鐵鎖的門。
「放我出去!外頭有沒有人?快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