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尹兆麟好不容易找到了心愛的女子，又因為趙靈兒懷有身孕，他打定主意留在「百芳閣」，即使是以「男寵」這樣尷尬的身分。
據說，他的留下也得到了北辰皇帝的同意，所以現在沒有任何殺手敢為難他，而他整日里在「百芳閣」進進出出，比在自己家中還要自在。
不過，老實說，這樣大搖大擺地待在曾經是敵對的國家，他多少也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在受到眾人不明矚目，听到那種竊竊私語後，他才對那日靈兒心中的無奈感同身受。
雖然他名義上是靈兒的丈夫，妻以夫為天，但在北辰，他是完全沒有身分地位的人。
慶幸的是，他能用來思考這些事的時間不多，因為他的小妻子可不是個能讓人放心的。暫代閣主一職的她，比他這個曾經的兵馬大元帥還要忙，不但要管理「百芳閣」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務，就連朝中的事也免不了會被牽扯進去。
而這些事他不能插手，也一點忙都幫不上，只能幫她好好照顧她的身子，熬補藥盯著她喝下去，囑咐她注意安全。當然，作為一個「男寵」最重要的，還是要好好「服侍」她，免得將來有人取代他的位置。
……
等尹兆麟也把自身清理干淨並且「消火」以後，才又回到床上，發現早該累得睡著的小女人很有精神地眨巴著眼兒看著他。
「怎麼，睡不著？」小心翼翼將人摟進懷里，尹兆麟好笑道。
「嗯。」趙靈兒點點頭，前一段時間十分嗜睡，最近卻不知為何一點都不疲憊了。
「那來聊天吧。」不厭其煩地幫她按摩著腰背，尹兆麟說，「告訴我你的過去好嗎？」
他好想自己去了解她，而不再是從別人口中知曉她的消息。
「我自小就生活在泯江邊那間茅屋里。」趙靈兒想了一會兒才說道，「跟爹和娘。」
「只有你們住在哪里嗎？」
「嗯，因為爹娘不是同一個國家的人，他們成親後怕受到鄰居的非議。」
雖然到了那個沒有其他人的地方，食物跟水多少有些不方便，但是一家人很自在，也很幸福。
「爹跟娘的樣子我記不太清楚了，因為在我五六歲的時候，有一天突然有一群士兵闖進屋子里，他們身上穿著東榮國的衣服，不由分說就要把我們抓去當俘虜。」趙靈兒閉上眼，小時候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但就是這一段特別清晰。「爹想要跟他們講道理，卻被打倒在地；娘要反抗，他們就用矛將她戳死……」
趙靈兒有些激動，眼淚不住地往下掉，尹兆麟趕忙哄著，卻也知道有些傷痛埋在心里永遠好不了，不如說出來才能坦然面對。
「就在他們要對我下手的時候，師父出現了。」
「師父？」尹兆麟有些訝異，知道她會武功，卻從來沒有想過誰會有這麼高的武學造詣，將她教得這麼好。
「北辰有名的子午老人。」
子午老人？尹兆麟也听說過這號人物。據說這位老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曉五行八卦，武功更是一等一的好。更有人夸張地說，他能騰雲駕霧，撒豆成兵。
這麼一位傳奇的人物，有幸能見到的人很少。子午老人似是不願意與世俗之事扯上關系，就算當政者奉上千金也不能求得一見。
「這樣一個大人物，為何要收你做弟子呢？」尹兆麟戲譫地道，「看你一副單純的樣子，不像是有慧根的人哪。」
「哼！」趙靈兒不滿地偏過頭，「是啦，人家是不如你們劉皇後聰明，怎樣？」
「不能怎樣，不能怎樣……」知曉她還在吃醋，一時不能放下他曾經對劉素欣的感情，尹兆麟連忙討好道︰「好靈兒，是相公不對，別氣了，相公給你陪不是，你繼續說啊。」
「師父說，那是我倆的緣分，還說日後北辰有一半的命運要靠我去改變。」
當時她不懂，只感覺師父夸大其詞，高看了她。
但這世上似乎真有緣分存在。「或許你不知道，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無法自拔的為你著迷。」
「啊？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像個登徒子，竟然也能讓你喜歡？」他可是牢牢記得，她第一次見到他就逃跑了，之後還避他如蛇蠍。
「不是那次啦。」
師父似乎跟北辰皇室有關聯，所以能輕而易舉讓她進入「百芳閣」，卻不用听從閣主命令殺人，而是以保護皇帝為主要任務，由北辰皇室做後盾，成為一個殺手中的特例。這也是革奕看她不對眼的原因之一。
第一次見他，大概是在三年前的戰場上，她好奇地跟著師父去觀摩兩軍作戰。
那時師父指著在敵軍中奮勇殺敵的他，說那就是改變北辰命運的一半。
「那時我大概就明白了師父的話。」要嘛以她的武功殺掉他，要嘛……
「原來你是因為師父才接近我啊。」尹兆麟面上一片失落。
「才、才不是呢！我、我早就喜歡上了你，所以才沒有對你下手！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魅惑你什麼的……」
在遇到他之前，她可是還懷著對東榮的仇恨呢！
就在她糾結不已的時候，師父開導了她︰「人生苦短，又何必浪費在那些已經無法挽回的錯事上？殺害你父母的人只有那幾個，這不是你仇恨東榮的理由。如果你找到了那幾個人，殺了他們為你父母報仇，你是否想過他們的家庭也會因為你的行為而破碎？靈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听從心意，你就會知道該怎麼做了。」
「所以，我放下仇恨，才鼓起勇氣想要去接近你，想要……喜歡你……」
趙靈兒急得都想哭了。
靈兒還是靈兒，只要緊張說話就會結結巴巴。在他面前一直就是最真實的自己呢……
從來就不曾在他面前作假，從來都是以最真的性情來對待他，從心里發出的愛意，以前他怎麼會懷疑？他怎麼會去懷疑她對他的單純、對他的感情？
當然她也有獨立的一面，也有堅強有心計的一面，但面對他的時候，她滿心的依賴，從來不曾想過要傷害他，反而處處為他著想。
所有的溫柔，所有的在意都是真實的，都是他愛的靈兒。
一顆心軟得一塌胡涂，尹兆麟緊緊將她抱住。「我明白的，我也好愛好愛你……」
「你不會知道，當你跟劉素欣一起來試探我，還不信任我時，我有多難過。」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被定了罪。劉素欣三言兩語就挑起了他的疑心，讓她不得不去想，是否劉素欣在他心里還有一定影響力，是否他對她的感情不夠深，以往說的情話，根本就是騙她的。
「靈兒，我很抱歉。但只要是跟你有關的事，我就很難冷靜下來思考。」
關心則亂，她明明就是他的弱點。
趙靈兒握住他的手，「我也是這樣的啊……」對自己沒自信，不敢相信他的感情。但听說他在到處找她，心中樂得開了花。「回到這里，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就算你可能會討厭我，我也想要靠近你……但我的處境太危險，不敢告訴你我的消息……」她吩咐閣中殺手不準透露她的訊息，就怕他找來，讓自己也陷入危險。
可是沒想到他還是來了……
「那子棠兄知道事情的詳細嗎？」他現在終于明白莫子棠眼中的憐憫是為何了，他知道若是他要進「百芳閣」，必然會受到一些人的刁難。
趙靈兒一臉歉意地道︰「嗯。之所以沒有告訴幽蘭姊姊，是怕她擔心……但這一切可都是子棠哥出的主意喔！你也知道，他人比我聰明多了……」
正在家中被知道了真相的妻子連連抱怨的莫子棠，突然感覺耳朵有些不對勁。
「你到底有沒有在听啊？為什麼就瞞著我？」秦幽蘭非常不滿，已經生了他好幾天的氣了。
「吵死了……」多說不宜，還不如實際行動來得好。所以莫子棠欺身上去吻住她的嘴，將人抱進房中，打算來個「床尾和」。
「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趙靈兒渴求地看著他，「只要這些事告一段落，我們就回到那間小屋子去，好不好？」
「好。」笑意浮在臉上，尹兆麟幾乎可以看到未來那種平淡而美好的生活……
一切，似乎真的不曾變過。
但是，事情真的有那麼簡單嗎？
等尹兆麟見識到北辰皇帝對趙靈兒的在乎以後，就有那麼一些不確定起來，當然更多的還是不滿。
「哎喲，皇上，您別跑那麼快啊！小心傷了龍體……」年近花甲的富貴公公小心翼翼地跟在北辰皇帝身後，看著人蹦蹦地進了「百芳閣」。
「行啦，富公公，朕又不是小孩子了。」聲音中還有著未月兌的稚氣，年僅十六歲的北辰皇帝雲丞玨擺擺手，怪富貴公公太過小題大做。
尹兆麟記起來了，幾年前東榮宣布開戰，似乎就是因為當時北辰皇帝駕崩，而身為下一任繼承者的太子十分年幼。東榮本想趁著這個機會一舉攻下北辰獲取利益，卻不想北辰並未因此慌亂，在攝政王的帶領下，穩健的反擊了東榮的進攻。
「可是，皇上還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哪……」且不說皇上是他打小看到大的，無論成長多少，在他眼中都是要好好保護的孩子，更何況這里也不是多麼安全啊！眯起的眼偷偷瞄一眼站在書房外的尹兆麟，富貴公公打定主意不能離開皇帝半步。
真不知道皇上與趙姑娘如何想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對方可是東榮的大將軍，一個弄不好，泄漏國事還是小事，就怕他會對皇上不利啊！攝政王竟然也同意讓那人留在這里……果然還是對皇上繼位不滿，想要借別人的手除掉皇上吧！
知道他對自己是保護欲過旺，雲丞玨忍不住笑道︰「富公公，你就不要瞎想了，听說他是靈兒姊姊的『男寵』，不會把朕怎麼樣的。」
不知怎的，尹兆麟感覺那小毛孩子的話很有嘲諷的意思，卻礙于面子不好發作。說到底，這還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就算不是他的直屬上司，也不能給靈兒添麻煩。
「靈兒姊姊，到底什麼是男寵啊？朕可不可以做你的男寵？」雲丞玨一副好知的表情，詢問著在辦公卻被打斷的趙靈兒。
「呃……皇上，那是下人瞎說的，您听听就算了，不能較真啊。」
「可是，你是不是晚上都跟他睡一張床？你喜歡他嗎？可是他沒什麼優點啊，還不如我皇叔帥耶。」雲丞玨嘟起嘴，孩子氣地說道︰「靈兒姊姊為什麼不跟朕一起睡了？你不是還說要做朕的皇後嗎？」
忍耐，忍耐……尹兆麟拼命壓制自己的怒火，告訴自己這個小表絕對是因為年紀太小，才不懂得看人臉色。
「我沒有說過要做皇後啊。」雲丞玨跟她一起長大倒是真的，也僅僅算是青梅竹馬而已，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當皇後啊。
「可是朕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你，你可不可以休了他，嫁給朕？」雲丞玨天真無邪地眨著眼，那可愛的樣子實在不能讓人拒絕。
尹兆麟深吸一口氣，他還小，什麼都不懂，他絕對沒有在挑釁的意思……
混蛋！他一點都不小了，而且絕對在挑釁！
忍無可忍的尹兆麟正打算抬步走進去，就听到趙靈兒說道︰「這不行的。
只有兩個人相愛了，才可以在一起，才可以成親。您是我的親人，他才是我的愛人。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剎那間，他就停止了躁動，整個人像是被陽光拂過，春暖花開。
她說了，他才是她的愛人，他們才是要一生一世守護彼此的人……
「朕不懂。」那個男人真的那麼好嗎？他是真的愛靈兒嗎？「朕覺得，朕對靈兒的心意也是真的啊。」頭一次，雲丞玨這麼認真的說出自己的心意。
他很討厭被別人當成是個無能的小孩子，尤其討厭自己的心上人也把他當小孩來看待，明明他的個頭都跟她一樣高了。
他只比她小了三歲不是嗎？現在有不少大臣上書要他盡早冊封皇後，可是他腦袋里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她，卻不想她竟然告訴他，她已經有了愛人……
好生氣，氣得想殺人……但如果他真殺了那個男人，靈兒就會永遠不理他了吧？
「皇上，當您真正遇到那個對的人的時候，您就懂得了。」趙靈兒笑笑，小手不由自主地模上自己隆起的小骯，臉上一片幸福。
雲丞玨還是有些不情願，冷冷瞥了一眼外面那個男人，「誰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氣。要是有人敢傷害你，朕絕不輕饒！」
「先不說這個了，皇上今天來是……」
「喔，朕剛收到消息，東榮帝病歿，因太醫救治不力駕崩了。」
尹兆麟與趙靈兒皆是一驚。
「怎麼會？」
「而且劉皇後執意不肯班師回京，著手準備國喪，仍然留守在前線。」
她怎麼這麼執拗？尹兆麟難以置信，若是如此，朝中必將大亂，臨近京都的南蜀怕是會下手……
而雲丞玨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他的猜想︰「西武、南蜀已然結盟，方才他們有使臣來見，說東榮氣數已盡，希望北辰可以加入其中，三國聯手擊潰東榮。而且他們還說，東榮國內也自起矛盾，反對劉素欣執政的燕王墨樺打算逼宮。」他別有用心地看了一眼仍站在外頭的尹兆麟，「若再沒有能用的良將，東榮亡國之日不遠了。」
太子尚且年幼，能忠心社稷且輔佐朝綱的堯王墨旗也被逼走了，內憂外患，東榮根基已毀。
整個晚上，尹兆麟翻來覆去睡不著，心頭各種滋味翻攪。
趙靈兒什麼都沒有問他，也沒有急著回屋，給了他充分的時間讓他去思考自己的選擇。
現下他回去，是可以安定軍心，一改叛國的罪名。但全部的兵力都被調到潼州，京都早晚會淪陷，亡國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且他勢必不能再回到這里，也……再不能見靈兒一面。
如果靈兒現在不是「百芳閣」的人該多好？如果他沒有听任劉素欣胡來該多好？
但去設想那些不實際的奇跡發生，是最沒有用的。一切都已經被安排好，東榮，勢必要毀在這里。劉素欣的野心已經蒙蔽了她的理智，讓她再也不能準確的判斷時局，反而一意孤行……
梆子敲過三下，尹兆麟看著身邊的空位，心下嘆氣。
靈兒她……為他做了太多，他不能辜負她……
孩子還有一個多月就要出生，他又怎麼舍得離開？
尹兆麟起身，來到趙靈兒平時辦公的書房，他走到床邊，看著睡夢中的小女人臉上果然有兩行淚痕。
「靈兒，這次我不會放開你。」他上前抱住她，感覺她渾身一震，明白她也不能成眠。
「我、我不逼你的……」她也忍不住想，要是當初沒有答應做閣主就好了……但是她與雲丞玨自小相處，他身邊可用的人很少，師父也告訴過她，要她好好守護皇室，所以她不能輕易放下自己的責任……
若是以後要兩人為敵，她也只能認了，只怪造化弄人，不會怨他的……
「不，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要好好陪著你，好好看著咱們的孩子長大。」
尹兆麟將臉埋在她的肩頭，「但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讓我去處理一些事情。」
「好，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