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了,不必為她求情了,既然她要休書,給她便是。」蔣雲浩粗聲粗氣的說,他是真怕了洛宇嫻的威脅,要是他害爹丟了金商會會長的頭餃,估計把他打出家門都會。
洛宇嫻等的就是他這一句,立時笑道︰「大爺真是明白人,一點就通,既然休離了,那我的嫁妝該當還給我才是。」
大滿朝的律法,不論是和離或休離,女方的嫁妝都要發還,可以自由帶走分配,也可以寄靠在自己名下。
蔣雲浩臉色一變。「嫁妝?什麼嫁妝?你的嫁妝都在你自己手上,你嫁進來三年,我從沒踫過你的嫁妝,你也沒交給我。」
他知道洛宇嫻的嫁妝在他母親手上,但他母親娘家的外公與舅舅這些年生意生敗,並不好過,他估計母親幫了娘家不少,但不好向管家甚嚴的父親開口,用的就是洛宇嫻的嫁妝。
「我是沒交給你,我交給了太太。」洛宇嫻始終維持著讓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布匹首飾、家、古董玩器和陪嫁莊子、鋪子不說,銀子就足有三萬兩。」
旁邊听的人無不倒抽了一口氣。
三萬兩啊,果然是蘇淮首富的嫡女!
其實當初武氏也不甘願給她這麼多嫁妝,但那是林氏的遺言,林氏把自己的嫁妝給女兒,是請了洛、林兩家的宗族族長見證的,還請了官府當公證人,她想吞也吞不來。
「口說無憑,那是你與太太私下的事,得你們當面對質。」蔣雲浩臉色陰沉,撇得干淨。
「說的不錯。」洛宇嫻點點頭。「那麼便請太太出來吧。」
蔣雲浩傲然道︰「我娘隨我爹到大梁國做客,一年半載也不會回來,你待如何?到時再來討休書論嫁妝嗎?」
洛宇嫻冷笑一記,不咸不淡地說道︰「如今你既然推說太太不在,往後我再來,你一樣可以推說太太不在,就算太太在,當日我將嫁妝交給她打理時也沒立字條,太太一樣可以抵死不認。」
街坊鄰居開始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顯然都不信做人家丈夫的會不知道妻子把嫁妝交到自己母親手上。
听到眾人議論,蔣雲浩又惱了,他大聲反駁,「洛宇嫻!你少含血噴人,我娘什麼身分地位,我們蔣家什麼人家,會去吞你區區三萬兩嫁妝銀子,不要笑掉人家大牙了。」
洛宇嫻看著蔣雲浩,微笑道︰「既然你們蔣家家大業大,看不上區區三萬兩嫁妝銀子,那麼就還給我,我可稀罕了,將來還要靠那三萬兩銀子過活哩。」
蔣雲浩不耐煩地道︰「我說了,口說無憑,誰知道是真是假,此事需等太太回來才能定奪。」
「也罷。」洛宇嫻裝出一臉的心灰意冷。「今日我洛宇嫻因你蔣雲浩寵妾滅妻而遭休離,嫁妝銀子也半分不要了,我現在住的破落莊子,只要你把房契過給我,讓我有個棲身之所,就當咱們銀貨兩訖,再無瓜葛!」
莊子里有她的寶貝櫻桃樹,現在可以結果賣高價,將來可以嫁接,隨便遷移有可能導致櫻桃樹死掉,比起那些個死的嫁妝,她更看重活的櫻桃樹,所以她寧可要破莊子。
然而眾人不知她的想法,听到她的話又再度抽了口氣。
什麼?放著幾萬兩銀子和田莊鋪子不要,竟然只要一處破落莊子?再不給簡直就不是人啊!
蔣雲浩受不了周圍的嚼舌根壓力,雖然對洛宇嫻說的內容多不認同,但他巴不得事情就此了結,在這里站得越久,臉上越是無光。
「一座莊子罷了,你要就拿去吧!」
他命人去取筆墨紙硯和房契來,寫了休書和買賣文書,寫好了給洛宇嫻看,又想到她根本不識字,覺得自己此舉根本是多余的,只是沒想到洛宇嫻還看得煞有介事,就像她識字似的,那裝模作樣的姿態實在可笑。
洛宇嫻看了一遍,基本上沒錯,莊子是寫她以市價買下,銀貨兩訖,只差在被休棄的理由,她主張是寵妾滅妻,他自然不會那樣寫,寫了她無所出和善妒。
蔣雲浩差人速去衙門把房契過戶,洛宇嫻就在那里等著,左右無事,干脆拉著雪盞一起在台階坐下,拿出在市集買的水果來吃。
「姑娘還吃得下啊?」雪盞想到自家主子已經被休就愁,大大的棄婦標簽貼在身上,還把豐厚的嫁妝換了一座破莊子,幸好紋娘沒跟來,不然準嚇暈過去。
「為什麼吃不下?吃來特別香甜呢。」洛宇嫻大口咬了一口甜瓜,吃得津津有味。
她很慶幸大滿朝雖然在道德上對女子很嚴苛,但其他方面對女子很是寬容,房產與田地、鋪子都有戶主權,就是說將來她不管是經商或是買房買鋪買田莊都可以上戶。
原本穿到古代,最愁的應該是古代女子十五、六歲就得論及婚嫁,而且婚姻大事的掌控權是在父母手上,父母讓她嫁給誰,她就得嫁給誰,十之八九還是沒見過面的。
她很慶幸自己穿來便遇上了蔣雲浩這個渣男,現在被休了,再也不必煩惱結婚這關,如今命運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她想怎麼過都行。
洛宇嫻拿著甜瓜吃得正歡,柳媚見大勢已去,搖搖欲墜的讓丁香扶她回房。
她真的要好好想想怎麼樣可以讓蔣雲浩不迎新女乃女乃進門,又或者,怎麼樣可以讓蔣雲浩把她扶正……
沈家的馬車就停在樹下,沈玉瑾看著拿到休書和房契的洛宇嫻,怎麼也沒想到她是來向蔣雲浩拿休書的。
想到蔣雲浩被她威脅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的嘴角不由得揚高了。
存安忍不住說道︰「爺,這蔣大女乃女乃好厲害……」
沈玉瑾綻出淡淡的笑意。「不是蔣大女乃女乃了,是洛姑娘。」
存安一愣,改口道︰「是,這洛姑娘好灑月兌,竟能視金錢如糞土,那麼大一筆嫁妝換了座破莊子,說舍就舍。」
沈玉瑾置之一笑。「有舍才有得,要是舍不得,就得與蔣家長久糾纏,也是惡心了自己。」
這個仿似涅盤重生、浴火鳳凰的洛宇嫻就在這一刻闖進了他的心里,他今年也二十有二了,長久以來上門說親的媒人快把沈家門檻踏破了,家里自然也是一直在催婚。
他說不出來自己想找什麼樣的女子,他只知道媒人提的那些姑娘他都沒感覺,要他說,或許他在找一個與他娘有幾分相似的女子吧,眉宇間帶著自信,談吐間帶著從容,行事作風投他眼緣的女子,他不覺得自己眼界特別高,他只是不想娶一個單純為他生養子嗣和管家理事的妻子。
如今,那個讓他心動向往的女子出現了……但怎麼就無法兩全其美?洛宇嫻此時的棄婦身分實在叫他為難,在大滿朝,棄婦幾乎沒有再嫁的可能,就算她是與蔣雲浩和離也是一樣,和離與被休,在大滿朝沒有什麼不同。
自然了,他也不必急著往自己臉上貼金,她能棄蔣雲浩,也未必看得上他,他有沒有那個為難的資格,要先得到她的芳心再說。
「爺,洛姑娘她們要走了,那咱們……」
沈玉瑾沉吟了下道︰「繼續跟。」
她那樣威脅蔣雲浩,若是蔣雲浩怕丑事曝光,將她們滅口也不是不可能,他是想將她們護送回莊,但那樣太過唐突,暗中保護倒是可行的。
沈家的馬車一路慢慢地跟著洛宇嫻主僕,就見她們安步當車的先去點心鋪子買了些點心,又到書鋪買了幾本書才到了雇馬車的地方,與東家講定了價錢,雇了一輛馬車往白雲村去。
在大滿朝,女子被休離是極為恥辱之事,一些女子甚至在被休的當口便自我了斷,但他在洛宇嫻臉上看不見一絲陰霾,要他說,她根本巴不得被休,她何以不害怕迷霧般的前路?
見沈玉瑾的舉動與以往不同,存安心里實在懷疑,大著膽子問道︰「爺是不是對洛姑娘……」
還未說完,沈玉瑾便斥道︰「休得胡說,若是被有心人听去,還以為我與洛姑娘有什麼苟且之事,有損她的清譽。」
存安閉嘴了,他家主子素來好商量,但說一不二,做生意的手段剛柔並濟,頗有一些不能惹的地方,他向來是知道分寸的,也才能跟著伺候了這麼久。
往白雲村的路都是鄉間小路,過了小半個時辰,前方的馬車停了下來,沈家的馬車也跟著停下來。
沈玉瑾道︰「快讓車夫去看看怎麼回事。」他和存安都是洛宇嫻知道的熟面孔,不便出面。
車夫手腳利落,快去快回,稟道︰「有只大貓癱在雜草石邊,車里的姑娘救了回去。」
沈玉瑾為之失笑。
她才被休,應是自顧不暇之際,竟有心情搭救路邊的野貓?
馬車里的洛宇嫻輕撫著貓兒,前生她養過貓,依她判斷,這只大貓沒病,只是餓了,帶回去好好喂個幾頓,肯定就能生龍活虎。
雪盞見鬼似的看著她。「姑娘不是素來怕極了貓狗嗎?」
洛宇嫻一楞。對啊,原主怕貓狗,她一時忘了這點。
她笑咪咪的撫著貓道︰「我現在不怕了,看著還覺得挺逗趣的,咱們人少,養著它也熱鬧些。」
雪盞還是不可置信。「姑娘自小怕貓狗,如今竟不怕了,難怪也不怕姑爺,敢登堂入室的去要休書……」想到這里,她很是感傷的長嘆了一口氣。
棄婦是見不得人、也不待見于世人的,主子如今已成棄婦,想來往後她們主僕三人就要老死在莊子上了,且在死前還要過著省吃儉用的日子才能熬到老死,不然死期還沒到,她們恐怕就先餓死了。
「小小年紀嘆什麼氣?」雪盞的煩惱看在洛宇嫻眼里都不是個事,對于未來,她早有全盤計劃。「你放心,少不了你的吃穿,富貴日子在前面呢,等我把你養得白白胖胖,再尋個如意郎君把你嫁掉。」
說到嫁人,雪盞臉紅了,她嗔怪道︰「姑娘說什麼呢,奴婢幾時說要嫁人了?奴婢才不要嫁,奴婢要一輩子在姑娘身邊伺候。」
不知道怎麼搞的,洛宇嫻說到嫁人二字時,她眼前莫名出現了那個存安的面孔,一顆心竟怦怦跳了起來。
她拿櫻桃果去給沈大爺時,那個存安就一直盯著她看,看得她兩只手都不知逍放哪里好,若不是沈大爺在,她真想啐他一口,問他看什麼看!
「不說這了,姑娘可有發現,打從咱們離了茶樓,沈大爺就一直跟著咱們,難道是要跟咱們回莊子上,向姑娘買櫻桃果?」
自家姑娘一直泰然自若,不當進縣城有什麼大不了,所以沒發現,她是進了縣城就一直很緊張,很怕被蔣家的人看到,時不時就東張西望,因此才看到了沈家馬車,她們在逛市集時,她也知道沈大爺和存安一直跟在她們身後不遠處。
洛宇嫻很是意外。「你說沈大爺跟著咱們?」
雪盞努努嘴。「喏,現在後頭那輛馬車就是沈家的,咱們到蔣家時也跟著去了,估計姑娘去蔣家做什麼,沈大爺都知道了。」
洛宇嫻沉吟起來。
沈玉瑾跟著她們肯定不是要買櫻桃,至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一時也想不明白,要是日後有機會和他說上話,到時再問他吧!
兩人回到莊子上,紋娘得知洛宇嫻上蔣家要了休書,原本病都好了,又被打擊得躺了兩天,整天躺在床上長吁短嘆。
自家姑娘被送來莊子上養病,總有回蔣家的一天,不說別的,等蔣家老爺、太太從大梁回來,肯定會問起媳婦兒的下落,到時姑娘就能回去了。
可如今要了休書,還去官府辦了手續,那是萬不可能復合了,姑娘年紀輕輕就成了棄婦,這可怎麼過日子?外人又會怎麼看姑娘,以為她是犯了多大的事才會被休離?
「紋娘,你別想太多。」洛宇嫻不免又要當起開導老師。「蔣雲浩一門心思都在柳媚身上,對我無情無義,我回去也是活受罪,如今多好,一拍兩散,我不必再受蔣家的約束,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
紋娘拉著洛宇嫻的衣袖,眼淚不由自主的滑下來。「可是小姐留給姑娘的嫁妝……」
洛宇嫻語氣無比真誠地說道︰「我知道很可惜,不過錢財乃身外之物,再賺就有,自由卻是無價的,如今我以嫁妝換來自由之身,很值。」
紋娘顫聲道︰「姑娘到底在說什麼?」
洛宇嫻嘆了口氣。「罷了。」
那些現代獨立自主的思維怎麼也解釋不清,她知道還要給紋娘一些時間,讓她自己去想通,此時說再多也是白搭,浪費口舌。
過了幾日,紋娘精神總算好多了,听了雪盞轉述當日的情形,似乎也明白不放下亦是無用,便也不再提起要洛宇嫻回去求蔣雲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