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多,打著盹的他被小冰的磨牙聲吵醒,正好瞧見她閃出大門,于是急忙跟上。她沒趕他,只是眼里的火更旺了。
沒問她去哪,只是跟著七彎八拐,甚至當前方出現一堵牆,而她竟然翻牆而入,他也立刻跟進。真是絕配啊他們,連翻牆都一樣利落!
接著,她開始跑了起來。
模黑慢跑是頭一遭,但難不倒他,難的是要追上她。他腿長,但她速度快,尤其有源源不絕的怒氣當燃料。
「停下來听我說嘛。」
「喜歡你才親你,真情流露啊!」
「林郁青,你該不會又綠巨人上身了吧?」
她沒搭理,反而瞬間加速,將他甩在後頭,但沒多久又被追上,而且他居然卯起來倒著跑,在前方擋住她的去路,她向左他便向左,她向右他也跟著向右。
「讓!」
「除非你停下來。」
辣性被激了上來,她發狠用側肩去頂撞他,逼他讓路。
他沒料到她會出此賤招,被撞後重心頓失雙腳打結,但摔倒前仍及時拉住她,要死也得找個墊背的。
被拉住辦臂的她驚呼著朝他回撲,于是兩人踫撞後一起跌往地上——他背部著地,她則不偏不倚地迭在他身上。
他靜止不動地仰躺著,當背部的痛楚消失後,唯一的知覺便只胸腔的顫動。貼得這麼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彼此的心跳,紊亂後逐漸趨于一致,在各自的胸口和諧共舞。
時間過去——
「讓我起來。」她推推他,沒反應,「喂,死啦?」
還是沒反應,她以為他怎麼了,趕緊抬起頭,發現他原來裝死。看著他閉得太緊的眼、憋得太可疑的嘴、幼稚得太過分的臉,她氣消了!
究竟氣他什麼呢?鍥而不舍地追尋?還是那徹底攪亂她心的吻?
或許,她氣的不是他,而是久別重逢之後,竟發現對他的喜歡依然存在的自己。
驀然,他睜開眼,瞳孔中立時出現了她。
她慌忙掙扎著起身,卻被牢牢地抱著。幸好不是光天化日,否則姿勢這麼曖昧,就算跳進黃河里也洗不清了。
「還氣?」
「先讓我起來再說。」
他不想放手,卻不敢造次,一松手,她便敏捷地翻身坐起,但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氣雖消了,話卻還沒講清楚。
「你喜歡我?」她單刀直人。
「你不也喜歡我。」
她沉默著,終于放棄否認,「多久了?一個禮拜?」
「不止吧,從你是N4WDT,不對,從到處找你,也不對,怎麼說呢?」
他以手枕頭,發現感情的發生實在難以追溯,「有一天當腦中開始浮現許多有你的畫面,我就猜自己喜歡你;後來一次又一次回想我們曾經共度的每個瞬間,讓我更加確定對你的感覺。」
「背得挺溜的!」
「哈,被你發現,編劇大人寫出了我的心聲。」
「你有沒想過,你的喜歡並不是喜歡,而是……」
「報答、補償?」
「你沒那麼偉大。」
「憐憫、施舍?」
「我沒這麼卑微。」
「這不就對了。」
她又沉默著,只覺這事荒謬到難以置信。
「你呢,為什麼喜歡我?」
「不告訴你。」
「想也知道,一定是被我的偶像魅力給迷住了。」
「少自戀。」
「不然就是因為我長得太帥,你情不自禁地墜入情網?」
「屁啦!」
「算了,喜歡就喜歡,何必想太多。」
喜歡就喜歡?
如果他知道自己一開始是討厭他的,一定會氣炸了吧,她想。
在美國養傷那半年,她天天被迫在網絡上看到他,那副目中無人的痞樣,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回台北後,闕羽豐安排她跟著劇組殺時間,無意中探見了他痞樣底下的真面目。
喜歡,就這麼開始了。
但她始終將它藏得好好的,甚至打算一直藏下去,只因為——
「喜歡不是件好事。」
「啥?」
「小時候我總是不明白,為什麼我媽不會笑只會發呆,直到有一天听到了鄰居的閑言閑語。我想,如果可以重來,我媽一定不會讓自己喜歡上他。」
「拜托,我不是闕董,OK?」
「你比他更爛。」
「喂!你該不會中了媒體的毒吧,花心濫情那些都只是——」
「那些不是事實我很清楚,但我更清楚和你走在一起的下場,我不想那樣。」
他百口莫辯。
無論是誰,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注定成為媒體的焦點、粉絲的公敵,不但隱私被攤開、戀情被唱衰,連他紅不紅也得概括承受。別說是她,連他自己都不想那樣。
然而,不戰而降——
「孬種!」
「就你有gets,行了吧,明知是死巷還硬闖的笨蛋。」
她一派輕松地站起來拍拍**,話說開了,回去應該可以睡個好覺。
他急忙跟著站起來。
「可是我喜歡你怎麼辦?」
「才初期,早治早好。」
「那你呢?你喜歡我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吧。」
「雖已病入膏肓,但我會跟它和平共存,反正早就習慣了。」接著,她悲天憫人地拍拍他的胸膛,「自作孽不可活,各自的喜歡各自負責吧!」
說完,毫不留戀地跑步離開。
他沒跟上,只是望著她在破曉的曙色中漸行漸遠的背影。
換他生氣了!
從北到南四個小時,回報他的竟是「各自的喜歡各自負責」。林郁青,你最好是有這麼灑月兌!
從原處翻牆而出,遍尋不著回頭路,于是他開始橫沖直撞,當終于找到她家巷口時天已全亮,街頭早起的鳥兒驚喜地發現,今兒個的收獲竟是從天而降的超級大明星。
迸!
他將門撞開,火氣隨之席卷而入。
「天哥,你——」小冰听到巨響,從樓上直奔而下,卻被他的表情嚇到,「怎麼了嗎?」
「你吃飽沒事干,跑來這里做苦力?」他譏諷地看著小冰手上的抹布。
「早餐還沒吃咧,哪有飽?是小妹睡不著在打掃樓上,我幫著做而已,天哥昨天不也掃了樓下?」
「哼,我是白痴。」他望著樓梯盡頭,「人呢,在樓上?」
「出去買早餐了。」
他走到客廳坐下又站起來,再坐下又再站起來,藤椅被他折磨得嘎吱作響。最後,他泄氣地說,「走了,回台北。」
「不等小妹嗎?」
「廢話真多。」
小冰識相地閉嘴,正想把抹布拿去放時,手機響了。
「喂……他沒在睡……」小冰邊說邊用嘴形告訴他是馮鑫,「現在嗎?最好不要……」
他一把搶過手機,粗聲粗氣地對起話來︰「提早回去,嗯,馬上走……如果不介意是張臭臉,我無所謂……少嗦,你安排就是……什麼?!」
他突然獅吼︰「誰規定刺激收視率非得用床戲?!我不……媽的!算我認栽。」
切!
接下來是連珠炮似的一串髒話,以及瘋狂投手的一記暴投——
小冰飛撲過去,及時接住差點被砸在地上粉身碎骨的手機,呼,好險!
「天哥,馮鑫怎麼說?」不敢問還是得問,助理注定卑微。
他面色鐵青地說︰
「兩點拍Dodge夾頁,晚上跟品森談代言,明早十一點進棚錄冬眠,下禮拜二殺青,就這樣。」
「那……床戲,怎麼回事?」問得誠惶誠恐。
「有個肚爛記者做了個叫『天神內幕』的專題,把我出道前的浪蕩史給翻出來,還硬把打人事件扯在一起,所以這兩天收視率下滑他們就說是我害的,叫我在床單上滾兩下刺激收視。」
「跟李依依?」
「不然咧,戀人重逢干柴烈火。哼,走吧,否則來不及回去擺臭臉。」
「我這就去熱車。」
小冰匆忙出去準備,他則在猶豫片刻之後,跑到樓上找紙條留話,一下樓卻見她不知何時已悄悄站在門口,趿著夾腳拖、拎著塑料袋,看不出表情。
「要走了?」
心里的氣又冒了上來,他尖酸地說︰
「是啊,早點回去掛急診,免得延誤病情。」
空白著臉,她打他面前走過,將手上的膠塑袋往桌上一擱——
「早餐帶著。」
看似叮嚀,卻毫無溫度。
他就要走了,她竟只在意早餐,連句後會有期也不肯說、連送到家門口也嫌多余地立刻上樓。
氣上加氣,他沖向前去,兩階並成一階地追上,趁她詫異地轉身,重重吻上她的唇。
然後,在她來得及反應之前,毅然結束。
她兩腿發軟,慌忙握住扶手,而他竟惡棍般地蹭著她的耳鬢︰「臨別贈禮,寂寥的冬夜拿來暖心正好。」
瀟灑地轉身,他輕快地拾階而下,戴過客廳時看見桌上的塑料袋,頭也沒回地向後拋了句︰「謝啦!但,各自的早餐各自負責。」
可惜,報復的快感沒能持續多久,因為大門外頭,聞風而來的鄉民媒體正瘋狂擠爆整條巷子,甚至蔓延到馬路上。可憐急著上班上課的人,一大早就被卡在半路,進退不得。
「嘿嘿,天哥,要不是我,你今天肯定被卡死在那。」
「嗯。」
「不是我自夸,你這助理不是普通的機靈……」
「安靜。」
「啊?」小冰委屈地瞄一眼,發現了他的疲態,「那你睡一下,待會兒才有力氣工作。」
高速公路上,他奄奄一息地攤在副駕駛座上,感覺厭煩從胃底竄上來。
一定是沒吃早餐,害他得了胃食道逆流。各自的早餐各自負責?哼,任勝天,你可以再瀟灑一點!
那袋早餐,應該夠她撐過今天,可明天、後天、大後天呢?
在他殺出重圍之後,人潮應該已經散去大半,但想必仍有企圖取得獨家專訪的媒體繼續守著,無處可逃的她只能躲在樓上,餓著肚子等待救援。
然而他有個機靈的助理,在他身陷「巷戰」的時候,找來一票警察伯伯幫忙吹哨開路,但她身邊連只會叫的狗都沒有。
「辛苦你了,小冰。」
小冰受寵若驚,「說什麼辛苦,我早認命啦。」
是呵,認命——
或許老天爺就是要他認命,才故意讓他親眼目睹喜歡的人被他的喜歡連累。
握著手機的指節泛白,他極力克制打電話的沖動。知道她好不好又如何,離她遠一點才是真的對她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