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謝太夫人。」
聲里的沒精打采讓南若臨听了出來,他旋即面露擔憂,一手貼她額上。
「曉笙不舒服?」
毅容清目在前,僅咫尺距離,她不爭氣地臉紅躲開。
「多半是連日畫樣圖忙累了吧。太夫人,可否讓若臨先帶曉笙回去,日後再來拜訪?」
「好好!身子不舒服就早些回去歇著,得空了再來看我老太婆啊。」李太夫人和藹擺手,讓兩個小輩拜別。
南若臨扶她離去,甫出廳堂便彎身抱起她。
「這個……哥哥,我還能走啦!而且……很多人在看哪!」
跟在後頭送客的管家、端盤婢女、掃地長工,沒一個不在瞧!
「你身子要緊。」南若臨嚴肅道,見她面紅如血,步伐更是加快。
她無奈嘆氣,把快丟光的臉埋靠他肩頭,胸口怦怦,心音好響。
唉,什麼時候他才會知道,他就是她三不五時發作的熱癥根源啊?
以最快速度,南若臨直接將她送到順安醫館。
劉老大夫正巧從外頭回來,見紀曉笙被抱下車,滿面通紅又慌亂搖頭,立馬知道情況,笑呵呵道︰「紀姑娘又受寒啦?」
「對!勞煩您,將那個……什麼花、什麼草的藥方開一開,也不必診啦,我喝完兩帖就會沒事,不敢耽誤大夫時間。」
南若臨蹙眉。「胡鬧。你這怕大夫的孩子心性要收收。」朝劉大夫頷首,請他瞧過。
見劉大夫滿面春風走來,她方寸慌亂,吶吶開口︰「大……大夫……請您……咳,務必手下留情。」在大夫切脈時擠眉弄眼,不知情的人還當她極為痛苦,至少一旁的南若臨就神色困惱。
「哈!紀姑娘不用擔心,挨幾針就行了。姑娘近日過度操勞,虛耗身子,眼楮也有些干澀發紅,這針無論如何得扎。再說了,如此一來……南二爺不就會更照顧姑娘了嗎?」身為她的主治大夫,自當知道她熱癥為何發作。
「這……」她牙一咬,豁命別過頭。「麻煩大夫了!」
診治完,南若臨親自送她回紀府,反復交代她好好休息才回隔壁金虎園。
接下來三日,每回財嬸煎好藥送來,她聞著那難聞味道,舀起一匙匙黑水,想到這回不僅治「熱癥」,還要補養身子眼楮,也只好硬著頭皮慢慢吞光。
某日深夜,兩名灰衣藍褲兵丁提著燈籠走過,渾然不覺有影子在櫛比鱗次的屋頂上翻飛進入剛巡視完的清鹿巷。
紀宅里,紀曉笙仍在忙碌,筆下杏花維妙維肖,俏麗妝點在步搖上。
她挽袖拭汗,黛眉未解,又將紙揉成一團,重新攤張紙,窸窸窣窣地書。
喀啦。
她抬頭,還來不及反應,便被從窗口躍入的黑衣人蒙住雙眼。
「紀家就一對老僕,你要嚷了人來,咱可不保證他們會不會出事。」
「就是就是!你識相點,乖乖听話,咱不會——哎呀,是盧老板,盧老板說他絕不會虧待你啦!所以你有什麼圖啊畫的,就一並帶上,跟咱們走吧!」
就知道沾上御店沒好事。
「圖都在桌上,大哥們要就拿去,別為難我與兩位老人家。」穩著聲,就怕他們去找財叔財嬸麻煩。
蒙頭大漢睇了眼,把桌上紙張拽入懷里。
「這些沒畫完,還有其它的吧?藏哪了?」
一陣汗臭刺鼻,她忍住厭惡道︰「東西……不在這里。」
「不在?」
「我總要防人搶圖啊,所以平常都把圖藏在默林邊的八角亭,那里的石椅有機關,圖全在里頭。」
「好!咱們帶你去取。你要敢使詭計,就別怪我趁那對老僕熟睡,往床鋪刺窟窿!」
兩個漢子問過涼亭地點,輕功伶俐,沒一會兒便攜著她到亭邊。
「嘔——嘔!」被顧得頭暈,紀曉笙單手捧胸,扶著不知是柱還是欄桿干嘔。
「咦?沒東西呀!喂,你是不是訛人啦!」年輕些的男嗓吼來。
「咳……椅身的龍形雕紋上有機關……用力按下便可打開暗格。」
在她身後挾持的漢子按捺不住。「你看著她,我來!」
「噯。」換年輕的來守。
大漢敲打一陣,不住抱怨,她只得道︰「我來吧,石椅上的機關不好找,除我以外還沒人能開過。」
大漢幾度猶豫,還是解開她眼上黑布讓她動手。
一能視物,紀曉笙倒有幾分後悔。這兩人裹頭蒙面,從身形與露出的半張臉判斷,一是年約十七八的清瘦小扮,另一個是年過三十、滿懷不耐的魁梧壯漢,左邊眉梢還有道疤猙獰爬過。
「……我得雙手合抱才模得出機關,勞煩這位小扮先放開我。」
大漢點頭,青年才松手。「我哥倆在你身後看著,你可別想跑哇。」
「我知道。」她戒慎蹲下,在椅面有三道刻痕的石椅旁假意探索。
這方位朝北,亭下就是陡坡,坡底是主宅東廊。
東廊之首有機要,里頭另有秘道,若能到那里,應可躲過。
紀曉笙心跳如擂鼓,訝呼︰「咦!怎打不開?明明是這里呀,莫不是機關卡住了?兩位大哥能否過來瞧瞧?我力氣太小……」
「好好,我看看啊,是龍爪瓖金的地方?」
「對,往第三根爪子按,應當可以開的。」
「噫——噫——唉唷,沒動靜啦!扮,我力氣不夠,換你試試。」
「沒用的東西!都讓遠些!」
紀曉笙被推到一邊。
伴著渾厚低咆與怒罵,那兩人正白忙著,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她往後一縱,滾落坡底,听見男人驚怒聲,更是爬起往廊前奔。
後頭有足踢風,凜凜咻聲如鬼追索。不過眨眼,身後已有人落地!
「臭女人!看你往哪逃!」
她尖叫著,邊跑手一邊沿牆亂探,總算模到暗門跌進牆後斗室。
秘室關上的那瞬,大漢差點兒就掰住門了。
怦怦怦!是她的心音;砰砰砰,是有人大力撾牆!
哪里是歇氣的時候!秘道……秘道在哪啊?先前誤闖進來,記得是在地上發現機關,有凹處的一塊木板可以拉起——有了!
正要鑽入,便听外頭傳來慘嚎。
叩叩。外頭靜悄。
情勢未明,她蹲在土階上,半個身子先跨入秘道,隨時準備躲入。
叩叩。又響兩聲,這回有人說話了。
「曉笙?曉笙可在里頭?」
這聲音!她半帶哭音地喊回去︰「哥哥……是哥哥麼?」
「是我。鐵石已制伏那兩人,除此外可還有其他匪賊?」
「就……就那兩個人。」嗚嗚,他來了,她沒想他會來的啊。
又是砰砰一陣,他略帶焦急。
「牆打不開!」
「用蠻的不行。哥哥仔細模,牆上有一條浮線,從人肩高之處,往那線左方三寸朝里推。」語畢,塵埃撲鼻。
她舉袖掩面,下一瞬已被掖起。
她幾乎以為會被抱住,可他沒有,只是抬起她臉審度。
不過……光見他而帶薄怒,便足夠了。
「沒事兒。」她笑,要讓他安心地甜甜笑開。
南若臨面色一緊。「他們可有對你無禮?」
「無禮?」低頭瞧,衣服凌亂,草葉沾身,還有幾處給勾破了,難怪他想偏啊。
「沒有。這是滾下坡時弄的。他們是盧老板派來的人,還不敢讓我有太大損傷。」
「盧老板?第一珠寶鋪麼……」見她臉上肘際都有擦傷,霍地眯眸,很快定下主意。
「事情弄清楚前你先別回紀府,留下來,至少金虎園有鐵石在。」紀家沒落後就只剩她與一對老僕,他不可能放心。
「好,听哥哥的。」她笑,讓他扶出秘室。尋常有姑娘故意在他跟前跌倒,他也會扶一把,但這般小心,面上帶憂,放緩步伐配合,除了她,還沒哪個女子有幸能享呢。
「呵呵……」某人瞧來,她忙假咳兩聲。「咳嗯!扮哥今夜怎在府里?雙月十五,你該在錢莊核帳的。」
南若臨愣了愣。今日是提早回來沒錯。驀地,連自己也意外地微沉臉色。
「曉笙該不會是當我府里沒人,誰也不至連累才逃過來?」
「我……是盼著鐵護衛在……他耳力好,應當能發現趕來幫忙,要不也還有這秘道……我可一點也不想听話,把屬于哥哥、屬于咱們春曉閣的圖交出去啊。」
「曉笙的確冰雪聰明。既然你比我還熟這宅子,那就不必我帶路了。」莫名氣悶。是因為氣她危急時沒先想到他?還是氣自己的確不擅武、不能幫忙的事實?
他沉眸,迷糊了。
「這哪行!自這宅主人搬走,我頂多溜來花園散步,鮮少逛到廂院,哥哥要是扔下我,我會迷路的。」
他凝睇,廊沿下一排光暈籠罩,益發添暖他容色。
瞧她無礙,又逕自對自己笑,他不覺揚唇,任她挽住臂膀,領她到書齋將人安置好。
「這是鐵石常用的傷藥,先頂著,明日再請大夫過府。」
紀曉笙接過藥盒。
他的黑眸里有她,因為關心,情態溫文真摯,令她有些心癢,體氣泛臊,臉上微微地又熱起來。
「二少,紀姑娘。」鐵石在門外喚了聲,即便門開著也沒敢擅入。
「說。」南若臨淡應,挪身擋住她的傷臉。
紀曉笙萬般慶幸被打斷。
萬一這時撲倒他,還怎麼借著合伙人、義妹的身份,名正言順賴住他不放?總是又渴望又小心翼翼,掙扎著不敢泄露情意,就怕一個不小心,連理由都失去,她就是這樣看著他兩年啊!
「那兩人已鎖在柴房,又給服了軟筋散,應當無法月兌逃。」
「好。明日再把人送兵馬司,先下去。」
「是。」
鐵石離開後,南若臨端來銅盆與面巾。
見他擰布,紀曉笙黯然撫面。「哥哥說實話,我臉是不是腫得不能見人了?」方才滾下坡時撞了好幾下呀。
「沒事。」瞅過那抬手面露的前臂,凝脂玉膚又青又紅,擦傷無數,他眉心又擰起。「我獨身搬來,飲食起居也只有鐵石照料,這里沒丫鬟,一些女孩子家的事情,你得先自己動手。」說完將布遞給她。
她接過,邊擦著臉道︰「我是能自個兒來,但這身衣服……」
他眯眸,審過她周身,想著哪件衣衫能容下她窈窕身段,驀地,臉龐竟有些微熱,急忙落下一句︰「我去拿件長衫。」
南若臨撩袍出去,留她在原處燒紅了臉。
長衫!
他到底知不知道這對懷春的少女心有多大影響?
嘴兒開闔,像漣漪似地越漾越大,呵呵發傻,再听見腳步聲才正襟危坐。
南若臨將衣服擱下,已無它想,猶疑問︰「你在跟誰說話?」
「咳,我在感謝爹娘保佑我今晚平安。」
他皺眉,不予置評。「這宅子只打掃了幾間房,短時間沒法清出客房來。屏風後的內室里有床,你先將就,改日再換。」
「可這是書房,你要用吧?我就算到客房歇也沒關系的,或者先回紀府……」
「不行。紀府跟客房都不在我眼皮下,我得看著你才安心。」
「那……」
他走到桌案,拍拍高疊到胸前的帳簿,舒緩笑開。
「十五核帳日,如今三更已過,曉笙要我徹夜不睡嗎?」
「我、我不吵哥哥就是。」乖乖抱起衣服,幾乎落荒而逃地躲進內室。
雖然有牆有屏,但還是離他好近哪。
唉呀呀,今夜哪睡得著!扁是他翻頁的寒車聲音,都會令她胡思亂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