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時辰後,紀曉笙依紅玉教導,垂頭像個小婢似跟在南若臨身後上車。
駕車的是鐵石,但紅玉沒跟上,被南若臨命令先回南家,至于馬車則是外頭租借,無南家紋飾。
「唔,神神秘秘地,究竟是要去哪?」她問,南若臨卻笑而不答。
馬車晃啊晃,出了京西城門又往南行兩天。
直到走上一條只有兩道轍痕的碧茵小徑,她才曉得要去紀家墳地。
一到三歧坡,紀曉笙兩汪熱淚又來。
南若臨由她去哭,先到墓前恭謹地合十跪拜。
見他如此,她吸鼻子收淚,與他一同拜完後,兩人齊挽袖除草。
「哥哥怎麼想帶我來?」
「金虎園太熱鬧,不如這兒偏遠無人煙,安靜多了,你也好專意畫圖。」
為圖嗎?依他體貼,多半是想帶她來見爹娘吧。
就算冒險,他還是先要顧全她的心。嗚,他讓她又想哭了……
南若臨感懷地盯著墓。
「雖然緣分不夠,但你爹娘給了我機會。南家庶子的身份無法施展,只能待在錢莊為大哥做事,然而做得再久,費再多心,主事位置永遠不會是我;你爹娘清楚這些,所以找上我。他們兩位耐心與我琢磨,對我真誠以待,信付不疑,這知遇之恩,實在叫我無以回報。」
「哥哥還真是重情重義守約定啊……」雖然動容,卻備感委屈。
因為爹娘,他來找她,可什麼時候他才能忘了恩義,用另種眼光看她?
這小媳婦語氣,讓他不禁把目光轉到她身上。
「曉笙你……」
南若臨話說一半,霍地眯眸抬頭。
「怎麼了?」紀曉笙順著看過去,目瞪口呆。
遠方林里射出一團黑物,正咻咻往這飛來,依那越近張得越大的形狀看來,像是——
網子?
半畝田大的巨網猝不及防落下,連離墓遠些的鐵石也一並被罩進網里。
南若臨只能先護住她,撐肘抬起身子,被巨網重量沖擊得有些暈眩。
「……曉笙?沒事麼?」
紀曉笙鑽出他的胸懷,一瞧頭頂黑網忍不住啐罵︰「一定是哪家鋪老板指使的!不去好好鍛煉金銀寶石,追來搞這捕魚的行徑干麼!」
見鐵石抽刀割網,割得臉色紅脹,南若臨不禁擔心。
「割不開嗎?」
「是。這看來像江湖專事找人的五湖眾所用的捕人網,韌性十足,一般刀劍不易破壞。」
「連江湖人都請來……」南若臨神色略緊,沒想到竟有人對紀曉笙執著至此,他太低估御店引出的貪婪人心。
「那、那怎麼辦?」她哀哀叫。
「別慌。等會兒他們要什麼,都答應下來就是。」
南若臨肅穆望向林邊,走來的幾人除了藍衣面生漢子外,還有就是珠光寶氣、非綾羅綢緞不穿的盧老板。
紀曉笙頓時來氣。
「又是盧老板!您不好好在家養胎,還想做啥子?」
盧老板听了,肥碩下巴抖了抖,努力縮回挺出的十月大肚,不見減小後更怒。
「哼,姓紀的丫頭愛逞口舌是吧!來啊!把那女的抓出來!其余的扔江里喂魚!」
「這不行。」為首的五湖眾門人道︰「五湖眾只找人,其余不管。何況您把南家二少扔入江,南家當家絕不會坐視不理,屆時您的第一珠寶鋪恐怕逃不過糾纏。」
盧老板冷顫,知道這句糾纏還算客氣。依南大當家的厲害手段,只怕帶著一家人逃到天邊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咳,那至少也得把人綁起來。」
為首的冷毅漢子點頭,讓門人點麻穴綁人再收起大網,確認三人只能听憑盧老板發落。
「余下事情可與五湖眾無關了,還請諸位記住。至于尾款,過幾日會有人上門去收,盧老板可要準備好。」
盧老板點頭應好,也沒敢多惹江湖人。
「喂喂,這太過分了吧!萬一我們被殺,幾位大哥以為能逃離刑責嗎?」
為首的門人緩緩側首。
「本門安危,不需姑娘掛心。」冷酷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紀曉笙氣呼呼。
「百年前戰亂,皇家還請過五湖眾幫忙尋找流落民間的皇族,他們與各處官府交好,尋常人奈何不了他們的。」南若臨持靜道。
「就因為他們,我們得當俎上肉?官府不拘束五湖眾,根本是草菅人命——」
「哼,這就是權勢!你這丫頭既然知道出逃無望,早點兒乖乖听話吧!若肯答應為我畫圖,我保你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若不肯……嘿嘿嘿……」摩拳霍霍,一副饞樣,肥短食指勾起她下顎。
「早就听說你長得標致,這樣一看,還真是個美人兒啊……」
紀曉笙怒瞪,張口一咬。
盧老板哇哇慘嚎,痛得肥臉猙獰,一巴掌要揮過去時,紀曉笙才為了閃躲松口,那手指已像剛灌好的新鮮肥腸般紅通通。
「呸!好惡心!」紀曉笙不住地往一旁干咳。
盧老板見狀,更怒紅了眼,提腳踹來,落在橫撲來的南若臨身一上。
南若臨劍眉皺起,俊面略有疼痛,但仍是堅毅道︰「盧老板若……咳,傷了曉笙,她如何制圖?再說,我要是出事,我大哥也不會善罷罷休。您要的只是圖,實在不必為此犯上南錢莊又吃上官司。」
「哼!你願意把這女圭女圭的圖都讓出來?」
「不行!我不要!」紀曉笙不滿地噘嘴。
「噓,別亂來,交給我就是。」南若臨坐直,正色剖析︰「如曉笙說的,春曉閣仍要做生意,圖不能全交給盧老板。但依我推測,您接連兩次找上曉笙,為的應該是御店競賽。若是如此,在接下來日子里,曉笙會全心制圖,您可自其中挑走一幅。」
盧老板挑眉。「你們春曉閣也要參賽,哪可能任我把好的圖挑走?」
「盧老板有所不知,曉笙所畫的款樣幅幅精采,制作也極難,您挑得走,還不一定能做得出。況且失了一幅,春曉閣損失並不大,就算因此輸了御店競賽,也不過是繼續眼前的日子。再說春曉閣立號兩年,經驗不足,要接皇家生意的確勉強,此次參加是姑且一試,還不敢妄想與各大鋪子爭奪。」
「哼,听來倒像是為了平安啥都不顧啦。」盧老板橫眼過去。
南若臨適意淡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方才所言盧老板若同意,還請放了我們,繳圖期限前再來金虎園挑圖便是。」
「你當我不知你會把好圖樣藏起來?」睥睨哼了哼。
「這樣不行,紀家丫頭得在我眼前畫圖,干脆就在我店里頭畫,所有圖我都要先瞧過。」
「盧老板,把圖給你,我們已經夠委屈羅,再把我鎖在第一珠寶鋪,根本是罪上加罪,你想蹲牢啊?」
盧老板獰笑。「這倒是提醒我,競賽結束之前千萬不能放你走,免得你不安分,把我的罪狀泄漏出去。」
「唔。」紀曉笙簡直想咬掉自己舌頭。「我、我說笑的啦,而且……春曉閣都報名了,我卻沒去露臉,負責的秋公公一定會覺得奇怪,說不得……說不得還會找人查。」
「曉笙說的沒錯。」南若臨肅容。「想必盧老板也听說過,因李太夫人之故,秋公公日前已來過春曉閣。既有上頭交代,競賽當日秋公公對春曉閣勢必會格外注意,若負責制師不出現,恐怕會引人揣想,如此于盧老板也不利。還是依我所況,我們給圖,您放人,咱兩方約定好,都別泄漏此事;至于競賽,就以兩家師傅的手藝決高下,如何?」
「鬼才信你會這麼好心!」粗魯提起紀曉笙。「這女娃我帶走,競賽那日再放人,若敢去報官還是領人來,我就讓人先往她咽喉劃一刀!听清楚了沒!」
「哥哥!」她驚惶求助,卻見南若臨青著臉,沒有任何舉動。「哥哥?」俊面猝然沉痛,在她掙扎不肯被盧老板拉走時嘶啞道︰「听話,別做傻事。」
「可是……」
「就當在家里一般畫畫兒就好,乖。」
「我不要!」扭著身軀,她急切懇求︰「盧老板,你要什麼我都給了,請別……別……」別讓她與他分開啊。
水眸汪汪,卻是沒敢把話說全,守了兩年的邊築,轟然垮下。
南若臨見她淒惻,那情愫真切直白,不禁神思一震,眸里掠過雜然顏色。
盧老板瞧出不尋常,嘿嘿笑兩聲,更知不能放了紀曉笙,拽著她道︰「還不快走!」贏下御店後就算被鳴鼓提告,只消咬定是春曉閣不服輸冤枉好人,再去賄賂官府,耍耍御店威風,多半可安然無恙。
哼!從此第一珠寶鋪如日中天,有皇家撐腰,還怕南家那個領頭!
「不快走做啥子!快!」
「等等!我哥哥……至少解了他們身上繩子啊!」
「入夜以後,自然有豺狼虎豹來替他們解,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