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小街上的一連之後,小街西邊的三連也全面與鬼子交火了。與小街的戰斗不同,這邊是屋舍院落磚牆窄巷,純粹巷戰,槍聲是亂糟糟的混成一片此起彼伏,一個小隊五十多個鬼子,沒了二排的三連也是五十來號人,參差交錯戰斗在瓦礫間。
當槍聲終于響起在自己的耳畔的時候,胡義不知不覺就進入了狀態,暫時忘記了猩紅的,也顧不得未知的下一刻。左腳馬步抬起踩在前面的木牆縫隙上,身軀微微前傾躬起,掩藏在壓低卷曲的灰色帽檐下那一雙細狹的眼楮漸漸眯起,呼吸頻率開始變得緩慢,本能,佔據了主導,開始支配身體,支配思維,支配那支嶄新的中正步槍。
退出第一枚彈殼再拉回槍栓,第一槍高的厲害,飛過目標落在地面了。見鬼!胡義自己疏忽了標尺設定,把距離從300米調低到100米,槍口重新抵近窗口縫隙。趴=.==在地上扔手雷的兩個鬼子已經消失了一個,另一個還攥著手雷趴在地上不動,直覺那是個死貨,估計是王老摳干的,因為大個兒的槍聲響在自己前頭。有霧,五十多米距離看不清是否有血跡,更看不到中彈位置。老兵戰場守則︰不要以為敵人一槍就能打死。木質槍托上微眯的右眼,眼神穿過標尺設定100的缺口,穿過略微低垂的準星,抵達鬼子趴伏的後背中央,啪——帶有微痛的一個巨震從肩膀上傳遞到全身,令胡義舒暢的微微一晃。
瞬閃的火舌帶著一陣薄薄的青煙,帶著淡淡的火藥味彌散在小樓窗口。一顆七九二毫米步槍彈像個小精靈一般,呼嘯著飛翔,轉瞬間就飛過了它一生的歷程,穿透了鬼子尸體的後背,不甘心地拼盡最後一股力量鑽進地面。已經死去的鬼子又一次死去。
‘彈道完美漂亮,你是個听話的好姑娘!’胡義在心里默默的夸贊手里微微發熱的中正式。嘩啦一聲,右手機械地再次拉推那圓潤光滑微微錚亮的槍栓,槍口微調,瞄準尸體附近牆後正在匍匐挪動的目標,有牆遮擋看不到要害軀干,只在準心里顯露半邊肩膀和鋼盔。啪————子彈擦中鋼盔的一角後跳飛,匍匐中的挪動令鬼子躲過一劫,鋼盔上的跳彈令他大吃一驚,位置不妙,當即縮回牆角,貓腰轉身就往回跑去尋找新的掩體位置。
嘩啦——第三枚彈殼輕快地跳出槍膛,翻滾著拋出一個小弧線,落在胡義的腳旁。‘算你****的命好!’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微擺槍口,把瞄準位置轉向短牆的另一端等待,右手食指極其緩慢而又柔和的開始發力,扳機緩緩深陷,接近了擊發的臨界點。
啪——剛剛貓腰竄出牆角的身影被側向飛來的外力撞了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大腿上的彈洞讓鬼子慌張了,掙扎著試圖站起來,沒能成功,立刻改用爬行,想要爬過這個死亡的牆角。
嘩啦——第五顆子彈利落地滑進槍膛,尖錐型略帶弧度的銅黃色彈體帥氣又冷酷地站在起跑線上。‘以後你都不用跑了!’胡義在心里告訴這個鬼子。再次抬起還在冒著余煙的猙獰槍口,指向那個還在掙扎爬動的骯髒的靈魂。
啪——一顆子彈打在牆角掙扎的鬼子身邊地面,濺起一蓬塵土。「我日……是不是有風啊?又沒中?」大個兒在胡義右邊窗口退下彈殼兒直咧咧。
啪——又一聲槍響,那個掙扎中的鬼子徹底挺尸不動了,因為已經被這一槍掀掉了半個腦袋,白乎乎的腦漿攙和著鮮血灑了一地,黏糊糊的碎碎點點濺在牆上。「他娘的,本來瞄的是脖子,卻打了腦袋,這個倒霉催的,怪不著老子。」左邊窗口的王老摳悻悻地叨咕著。
在大個兒和王老摳的嘀咕聲中,胡義無奈的松開了即將扣動的扳機,重新尋找目標,當目光掃過某一個敞開的窗口時,心里突地一沉,一陣涼意瞬間遍布全身。這是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雖然因為能見度的關系看得不夠清晰,只能辨別出是一個敞開的黝黑窗口沒有其他,但胡義能確定剛才觀察的時候那窗應該是關閉的,直覺地知道那窗口里會是一挺機槍,高出周圍一頭的二層小樓終會被敵人注意到,敞開窗口是為了把機槍的兩腳架搭上窗台,否則無法穩定射擊,也許此刻,鬼子的機槍手已經完成了瞄準。
「隱蔽!」胡義高喝一聲的同時,踩在木牆上的前腳用力猛蹬,使自己的身體倒飛著離開窗口,仰面摔倒在地板上。
嘩啦嘩啦——窗口一塊一塊地連續被撕碎,從一邊開始橫向被撕碎向另一邊, 啪啪,飛濺在室內空中的木屑和破碎玻璃劃出縱橫交錯的路徑飄舞著,聲音轉變成篤篤篤——彈道劃過第一扇窗後繼續沿著窗稜和木牆橫向延伸,一個個彈洞跳躍著出現在木牆上,連續不停的漏進牆外的光,一直跳躍到第二扇窗,又恢復為 啪啪,再到第三個窗,然後原路線返回,撕裂的聲音打碎南牆穿過室內的空氣再撲向北牆,透出一個又一個連續的彈孔,灑進來一注一注慘白的光,木質的二樓在持續的震顫著,發出吱吱嘎嘎的怪響,子彈在室內狂妄地嘯叫,摧毀著經過的所有東西,不停地制造著碎片,穿透著阻擋的一切。片刻後,終于安靜下來……
屋外的交火仍然在持續,小樓里一時沒有聲音,死一般的寂靜。
傻小子蜷縮在一樓的牆角,瞪著眼楮,仰頭呆呆地看著通往二樓的樓梯口說不出話來。傻小子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無法理解,只是听到樓上突然變得喧囂顫抖,無數的灰塵從一樓的棚頂縫隙連續灑下來,好像樓上所有能被摔碎的東西都被摔碎了吧,是連續的摔碎,那聲音很人,讓傻小子本能地感到恐懼。
一直守在一樓門口的趙勇終于反應,扔下槍就沖到樓梯上,連跌帶摔地爬上樓梯。「排長!大個兒!排,排長!」聲音顫抖著,不爭氣地帶著哭腔。手腳也不听使喚,短短的十幾級木梯愣是遙遠得爬不到頭。
當初剛來三排的時候趙勇覺得窩囊,打不上主力的三排,歪瓜裂棗的幾頭爛蒜,一個老不死的排長,實在灰心。慢慢的開始經歷戰場,看著廉價的人命草芥一般泯滅,看著所謂主力們像莊稼一樣一茬一茬地換,有些面孔甚至還沒等自己記清楚就消失在硝煙里,令趙勇的心里發涼。因為三排的人雖少卻似乎活得久些,所以慢慢的好像只能記住三排,只能記住排長、大個兒等等這幾個爛蒜,無論趙勇是否願意,也無論是否喜歡,他的記憶里只有這些,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潛移默化中,三排已經成為他心底唯一的支撐,使他還能牢騷滿月復,還能挖苦諷刺,沒有因環境而變得麻木。
當樓頂被穿透的聲音開始連續響起的時候,趙勇就呆住了。和傻小子不同,趙勇知道那聲音是什麼,甚至能夠聯想到排長、大個兒和胡義那個招人煩的家伙的慘狀,突突突的機槍聲穿透樓頂的同時,趙勇的心也被穿透了,一槍一槍的都穿透了趙勇的心,冰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