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一絲風都沒有,露水凝結成滴狀,覆滿了荒草的葉面,壓得草葉彎下腰來,大片大片的沉睡在黑蒙蒙的荒野里。東面,地平線的遠方,隱隱出現了魚肚白,預示著新的一天即將來臨。
四個隱約的身影,趴伏在野地里,匍匐在荒草中。草葉擦過面頰,涼冰冰的,卻無暇顧及這感覺,只是注意著正在慢慢接近的火光,屏住呼吸,避免發出聲音,一寸一寸地往前挪。
一個鬼子橫端著掛著刺刀的三八大蓋,面朝北面樹林方向,叉腿站著警戒。十二個鬼子圍坐在篝火旁,火堆上支著鋼盔,煮著粥。火光帶來了溫暖,米粥能驅除寒氣。鬼子不是人,卻也是人,他們在享受著黎明前的寧靜。
距離火光不足二十米了,胡義悄悄停下來,輕輕地把步槍擺到前頭,靜靜地開始瞄準左邊第一個目標。該安排的都安排完了,該告訴的都告訴—無—錯—小說了,能不能成那是老天爺的安排。當兵的就得信命,因為不信命的早都死光了。
大個兒見旁邊的胡義停下就位了,也跟著停下來,探出槍,瞄了幾瞄,最終指向了叉腿警戒鬼子的後背。這是胡義提前安排好的,胡義負責左邊,趙勇打右邊,大個兒槍法最差,中間兒的鬼子挑好打的瞄。一排槍後應該能干掉三個,然後就起來沖,跑動中再次拉栓上膛,面對面近距離再打第二槍,應該再放倒三個,接著就沒什麼說的了,三對七,看命了,讓傻小子趁亂自己先沖。
不到二十米距離,在火光的映襯下,鬼子的後背大得超出了準星的範圍。大個兒微眯著眼,都說我槍法差,那能怪我麼,總是有風,我有什麼辦法。正胡亂地想著,猛听到啪地一聲,胡義開槍了。
子彈打進耳朵眼,穿過漿糊一般的什麼東西,再從另一邊耳朵眼飛出去,在這一瞬間,除了槍聲和子彈飛出耳朵帶出來些東西,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那鬼子依然盤腿呆坐著,手里還捧著個熱飯盒。
啪——趙勇的子彈穿透了右邊的鬼子。
大個兒隨即扣動扳機,警戒的鬼子心髒破碎,悶頭栽倒。大個兒雙手握槍猛地竄起來,朝火光沖,跑動中右手拽動槍栓,退出彈殼,再推進下一顆子彈。再舉起槍的時候,鬼子們出于本能,已經全趴下了。
可是,距離也太近了,趴下已然沒有任何意義,敵人近在咫尺,不得不試圖再多做一個動作,重新站起來。啪啪啪——又三聲槍響,就響在火堆旁。
距離最近的一個鬼子端著刺刀從地上爬起,迎面直沖大個兒當胸。他娘的,沒機會再拉槍栓了,大個兒只好橫起步槍,硬著頭皮格擋。喀拉拉,兩支槍縱橫相刮,鬼子的刺刀偏離了預定沖刺方向,歪斜著擦過大個兒的脖頸,隨後是砰地一聲,鬼子的沖力太大,致使兩個人身體直接撞在了一起。
撞擊的力道很大,面前這個身影太強壯了,居然只是倒退了兩步卻不倒。盡管心里犯怵,但這是搏命的時刻,鬼子索性就拋了槍,貓下腰攔腰就把大個兒死死抱住不再撒手。
大個兒想舉槍托砸他腦袋,卻見第二支刺刀斜向里刺了,被個小鬼子攔腰抱著不撒手,想躲避不可能,只好把手里的槍掄, 擦一聲,砸在刺來的槍管上,力道極大,槍上的護木都被砸碎,鬼子直接被震得月兌了手,摔倒在地上。
第三把刺刀緊接著從橫向扎,為了隔開第二把刺刀,大個兒的槍已經掄在了身體另一側,眼看著橫向刺來的第三把刺刀,大個兒沒有辦法阻擋了。
在溫暖的火光映照下,刺刀上泛著微微發黃的暖光,柔和得不像是凶器。當它迅疾地刺入了大個兒的肋下,大個兒沒有感覺疼痛,只是覺得身體里的所有氣流和力氣都被瞬間抽離了身體,順著刺刀流走,不再屬于自己。
大個兒害怕了,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失去力氣。如果沒有力氣,我就不再是大個兒了,如果我不再是大個兒了,那我就什麼都不是了。這種恐懼的本能使大個兒一把攥住了還扎在身上的刺刀,死死地攥著,不使它離開,大個兒知道,如果它離開了,自己的力氣就徹底消失了。
這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大個兒覺得周圍突然安靜下來,火光里一切都變得異常緩慢,慢得每一個細節都格外清晰。大個兒緩緩轉頭,看著火光的另一側,胡義正用槍托傾力砸倒一個鬼子,然後反身格開一把刺刀後踉蹌著躲開第二把刺刀,接著摔倒在地上,狼狽地翻滾著,第三把刺刀與他擦身而過,狠狠地扎進地面……
大個兒繼續緩緩地轉頭,看向北面,樹林的方向,趙勇奔跑中的背影正在漸漸縮小,漸漸的消失,變得越來越模糊……
攔腰抱住大個兒的鬼子覺得自己的挎包被人扯住了,過了一會,鐺地一聲,感覺自己的鋼盔被砸了一下。不禁抬起頭,看向身前的這個大塊頭,他手里已經攥著一顆手雷。再低下頭看自己的挎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敞開了……
轟——鋼鐵彈片猛地掙月兌束縛,撒著歡兒地沖向四面八方。
胡義仰躺在地上,看著依舊黑蒙蒙的天空。我死了麼?終于死了罷?為什麼天還是黑的?為什麼我的頭還是這麼疼?直到感覺有一只手觸踫到自己的身體,胡義猛地翻身,一把扯住對方拽倒,雙手直掐對方咽喉。
「咳,咳咳,胡大哥,胡大哥。」
是傻小子,胡義喘著粗氣放開手︰「不是讓你趁亂跑麼,為什麼還在這等死?」
「我跑了,跑到一半听這里爆炸了。我,我只是回來確認一下。我,我……」
胡義撒開傻小子︰「確認個屁!老子死沒死用不著確認。再有下回我他媽踢死你個熊孩子。趕緊起來跟我走,兩邊的鬼子馬上就來了。」
遠處已經隱約能夠听到雜亂的腳步聲,正在接近這里。胡義不敢多耽擱,抓起落在地上的步槍,就奔向了北面的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