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名村向東幾十里,有座黑風山,山勢險峻,只有一條羊腸小道可通山頂。自古以來,但凡是這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肯定會有點什麼,這黑風山也不例外,幾十個山匪嘯聚這里,在這安了窩,在鬼子控制區和八路軍根據地之間的空隙里苟活著,偶爾禍害一下鄉鄰,適當魚肉一下百姓,干著份內的事。
羅富貴很高大,很強壯,今年二十歲,身高已經一米八幾,活月兌月兌一個黑鐵塔。要是你以為他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漢子,那就錯了,這貨看著人高馬大,膽子卻小的很。身材高大,吃的就多,爹娘死後,他養活不了自己了,為了不餓死,就上山落了草,土匪們看著他這好身板,高興得不得了,二話沒說就收了,卻不成想這貨除了能吃飯,干啥啥不行,給他端著把老套筒,他能讓個半大孩子提著鐮刀追得跳了崖。無奈之下,只能打發他去守進山的羊腸道去了。
羊腸道,名副其實,兩面峭壁,中間夾著一條蜿蜒小路,土匪們在一側峭壁上挖了個隱蔽的洞,俯瞰整條小路,這是進山的唯一路線,是重中之重,土匪將唯一的一挺捷克式機槍就安排在這洞里,從此高枕無憂矣。
洞穴不大,能容得下兩個人,可是中間再擺上一挺機槍,就顯得局促了,羅富貴又是個人高馬大的貨,坐在洞里還得窩著頭,好不憋屈。早春的天氣還是冷,尤其現在入了夜,又不能點火,雖然多套了兩身衣服,也還打哆嗦。
听著山風在洞外的峭壁間不停的呼嘯著,羅富貴滿肚子委屈,今天的晚飯還是不給我管飽,又冷又餓的窩在這個窟窿里,都大半年了,啥時候是個頭?老子上山來為的是啥?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給地主扛活去了,姥姥的!
和羅富貴一起值守的是個小個子,人稱瘦猴,這也是因為考慮了羅富貴的體積,所以只能搭配一個小的。夜越深,就越冷,瘦猴想著山里木屋中的火爐子,實在繃不住了,抹了把鼻涕道︰「羅富貴,我肚子疼,得回山里看看去,你先自己守著。」說完了就往洞外爬。
「姥姥的,十天里你七天肚子疼,你咋沒疼死呢。」羅富貴憨聲憨氣地嘀咕著。
「你他媽說啥?」瘦猴回頭就踹了羅富貴一腳︰「在他媽碎嘴我就踢死你個慫包你信不。」斜著眼看羅富貴沒再嘀咕,就爬出去回山了。
等瘦猴離開了,羅富貴一腳踢開機槍,蜷縮著躺下,重新開始嘀咕︰「半路摔死你個狗日的,烤火爐子燒死你個短命鬼,下輩子變一泡狗屎,再不得超生……」
西風明月,峭壁如刀。已經是午夜時分了,這次進剿任務要求是多路並進,長途奔襲,出其不意,看著月色下的險惡地貌,鬼子少佐心里猶豫著是不是先停下來休息,離開梅縣縣城西行了幾十里,估計就能抵達八路的根據地範圍,不必急在這一時。
前面開路的中尉此時跑匯報情況,夜風里有煙火味道,說明前面肯定有駐地。
少佐趕到了隊伍前頭,大路的一側是兩面峭壁,夾著一條蜿蜒小路,在月色下延伸向一座黑色大山,攤開地圖打開手電,仔細對照,這里不該有村落。八路?游擊隊?
少佐把手電關了,疊起地圖裝好,無論這山里是什麼,既然來了就不能錯過。命令一個班的鬼子順小路偵查前進,等拉開到月光下勉強能看到的距離,才朝著身後那一大片刺刀林立的隊伍揮了揮手,跟隨向前。
偵察班的十幾個鬼子端著刺刀,謹慎地走在月光下,鋼盔上反射著月光,遠遠看去像是十幾個飄蕩的鬼火,一路飄向黑風山。
在經過一處峭壁轉角的時候,開路的鬼子猛地停下來,就地隱蔽。少佐借著月光看到了這一幕,立刻抬手示意,後面的主力隊伍也立即停下,警惕地看著前方。
除了仍然在不停呼嘯的山風,什麼情況都沒發生。開路的鬼子為什麼停下了?因為他們听到了些奇怪的聲音,不知道從哪里傳出的,像是呼嚕嚕的聲音,隔了一會又似乎變成了吹哨子的聲音,再等一會又似乎是啪嘰啪嘰的怪聲,時隱時現,夾雜在山風的呼嘯里不是很清晰,也無法判斷位置。
停留了幾分鐘,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也許就是山風吹過峭壁造成的,開路的鬼子終于決定無視這個聲音,繼續前進。
當帶隊的少佐行經這里的時候,也听到了那聲音,終于明白了偵察班在這里暫停的緣由。在這里猶疑地觀察了一會,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堂皇的理由︰大自然的千變萬化與神秘莫測,果然能造就鬼斧神工,人類相對于自然,何其渺小。
就在他們的頭頂上方,有一個隱蔽洞穴,羅富貴蜷在里面,像是個冬眠的熊,正在做著一個關于木屋,關于火爐,關于溫暖的夢,酣睡在機槍邊……
月光下,幾間木屋錯落,煙囪里還冒著裊裊青煙。鬼子們扇形擺開,分成幾隊,各自模向目標。小心翼翼地推開木門,爐火的余燼昏暗地照耀著通鋪上熟睡的山匪們,躡手躡腳走進木屋,高高地舉起刺刀,然後傾力扎下……
終于傳出了一聲刺耳的慘嚎,打破了寂靜,隨即就驟然響起一陣槍聲,暴風驟雨一般,被山風夾帶著,回蕩在峭壁間,經久不息。
羅富貴終于醒了,迷迷糊糊地爬起來,不明所以,大當家的又帶隊搶誰了這是?哦?不對吧,天還沒亮呢?我這不是還在窟窿里麼,咋會有槍聲?揉著惺忪的眼爬出洞口,不禁呆住。
山上的木屋,正被火光籠罩,熊熊燃燒,影影綽綽的似乎滿山都是晃動的人影,鋼盔與刺刀正在火光里一片片的晃動掠過,猛烈火頭被山風吹著,猙獰的火焰斜斜地沖上夜空,照得峭壁間慘白一片。
姥姥的,這,這鬼子是啥時候來的?娘哎,完了完了,全完了。羅富貴覺得腿發軟,喘氣兒也有點難,禁不住倒退著又縮回洞里,一把拽過機槍,一直縮到最里面的角落。夜,明明還是很冷,他的額角卻在頻頻流汗,眼下的這挺機槍和堅固的洞壁也沒能給羅富貴帶來一絲安全感。
大口地喘息了一陣,終于壓住了最初的驚慌,顧不得雙腿還有點發顫,拖著槍,把自己高大的身軀重挪出了洞口,跌跌撞撞地滾到小路上,死命地沖向山外的西方,消失在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