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山澗里還看不到生機的跡象,到處是岩石灰色,沙土黃色,夾雜著大片枯草隨風搖晃,在並不溫暖的陽光下刺眼而荒涼。
四個大活人僵持在這里,間隔十多米站成了四個點,如果把他們腳下的四個點用線連起來,那就是個完美的正方形。
羅富貴樓著機槍,左瞄一下右指一下,緊盯著面前兩大一小三個人,急得腦門子直冒汗︰「姥姥的,我警告你們啊,不要再動了,再動老子真開槍了啊!別以為你們分開站老子就怕了,老子這是機槍,機槍懂不懂?一掃一大片懂不懂?」
馬良站在靠左的一邊,舉臂端著駁殼槍,槍口指著羅富貴︰「不長眼的,你看仔細了,我這可是‘快慢機’,動動手指就能把你打成篩子。」
小紅纓站在靠右的一邊,拎著顆手榴彈比來晃去︰「傻大個,你少嚇唬人,有個破機槍了不起啊?我還有手榴彈呢。你要是敢開槍我就敢拽了線你信不信?」
羅富貴撇了一眼小紅纓︰「我呸!你個小丫頭片子,長得還沒個**墊高呢,瞎咋呼啥,滾一邊去!」
哎呀!一听這話,小紅纓氣得小臉通紅,小辮一晃︰「傻大個,大草包,你敢瞧不起我!姑女乃女乃我現在就拽了手榴彈你信不信?」舉起手榴彈作勢欲拉繩。
羅富貴一瞅,這熊孩子要作死啊,憨聲憨氣地道︰「臭丫頭,你是不是缺心眼啊?你拽了手榴彈,你們也得一塊玩完,小樣兒吧!」把小紅纓氣得說不出話來。
胡義站在中間,手里空空啥都沒有,抱著雙膀眯著細眼,仔細觀察著兩面的山梁,空蕩蕩的沒什麼植被藏不住人,心安了許多。對面這個大個子看來是一個人,鞋子磨破了,褲腿上也撕出了口子,滿身的塵土,聯想到鬼子今天剛,這貨不是山賊就是草寇,估計也是躲鬼子落了單。看著他端著槍瞎比劃亂晃蕩,嘴里吆五喝六嚷了半天,典型是裝腔作勢底氣不足,根據他的神色氣質,懷疑他就算是個匪,就算人高塊頭大,也沒有勇氣殺人,簡單地說就是沒煞氣。
放心是放心了,問題是他這不規範的拿槍姿勢還亂晃,可不是好事,萬一走了火就了不得了,于是胡義清了清嗓子,朝小丫頭擺擺手示意放下手榴彈,結束了她和羅富貴的抬杠行為,然後對羅富貴道︰「,咱有話好好說行不行,能不能先把槍放下?你那機槍多沉,累不累?」
端了半天,羅富貴這手臂早都發酸了,巴不得歇會呢,可是馬良的駁殼槍始終指著他,心里可不敢松懈。「他不放,老子就不放。」
「馬良,把槍放下。」
「哥!」
「沒事,放下。」
看著胡義的鎮定自若,馬良持槍的手慢慢垂下,但是保持了隨時擊發的狀態。
看著危機解除,羅富松了一口氣,把機槍戳在地上拄著,又累又餓又渴,再端著這個鐵疙瘩,還真持不住了。
胡義向前走了幾步,直到羅富貴身前不遠站定︰「,看你這架勢,是混山頭的吧?是不是遭了鬼子剿了?」
羅富貴上下打量著胡義,暗想這個細眼楮的家伙還挺能蒙,這你也能蒙到?嘴上卻回︰「看你們這行頭,是八路吧,鬼子找的就是你們,我猜你們這也是逃難了。」
胡義還真不藏著掖著,點點頭︰「沒錯,讓鬼子把窩端了,如今正不知道往哪去呢,既然有緣遇到你了,麻煩你給指指路,行麼?」
獨立團剛到這里不久,除了在某些村里放了眼線,其他工作都還沒展開,尤其是東面與梅縣鬼子之間的地域,情況更復雜。胡義對這里不熟,馬良雖然是通信員,跟隨獨立團到這里後卻基本沒離開過無名村,小紅纓是個孩子更指望不上。出來得倉促沒帶吃的,雖然知道獨立團主力在北方,但在哪里,有多遠,目前是不是轉移了位置,其間有沒有鬼子阻隔一概不知。所以眼下第一要務是先搞到吃的,填飽肚子再作打算。
眼前這個傻大個是在這附近山里混的,必定熟悉這里,胡義從務實的角度出發,當然不恥下問。
羅富貴听胡義的話說得挺實在,神色語氣里也沒有一絲對于自己身份的鄙夷,心情好了不少。「那,你們要去哪?」
「離這里最近的村子在哪,有多遠?」
听胡義這麼問,羅富貴心里不禁開始核計。他們要去最近的村子,這和我的想法一樣啊,一個人走實在是沒底氣。八路軍的情況不太了解,據說他們自從來了山里,除了打鬼子倒沒做過出格的事,要是能和他們搭個伴,好歹能算是有點依仗。
打定了主意,羅富貴開口︰「要不這樣,咱們搭個伙,我領路帶你們去,咋樣?」
小紅纓第一個不同意︰「想得美,傻大個,一看你就不是個好定西,我看你就是個劫道兒的,你是想把我們引到賊窩里去吧?姑女乃女乃才不上你的當!」
看著羅富貴這幅德行,一邊的馬良也能瞧出這是個山匪,不禁滿心疑慮地看著胡義。
匪?胡義從小就是個匪,沒覺得土匪和別人有多大區別,好人壞人不是身份決定的,也不是外貌衡量的。這個大塊頭從頭到尾,眼神里流露過恐懼,流露過慌張,流露過焦急,也流露過輕松,沒再有其他。胡義能斷定面前這小子不會是個合格的山賊,因為他不夠狠,因為他沒膽!
胡義盯著羅富貴的雙眼半天沒說話,那一雙深邃的眼神看得羅富貴心里直發慌,好像全身的衣裳都給胡義扒去了一樣,赤條條的感覺,好不難受。
幸好胡義的沉默沒有持續的太久,終于說話了︰「我叫胡義,你呢?」
「羅富貴,我叫羅,羅富貴。」羅富貴還沒緩過勁來,不自覺的有點含糊。
「行了,算你一個,天色不早,咱們得趕緊走了。」
太陽開始變得昏黃,逐漸接近了遠方的塵霾,灑出一片余暉,將荒涼的崇山峻嶺映照得金燦燦,無比淒美。已經暗下來的山谷中,四個渺小的身影在行走。
峭壁間回蕩著裊裊的話音︰「羅富貴!我呸!你就是個騾子!」「死丫頭片子你要是再敢說我是騾子信不信我揍你!」「騾子,你敢動我一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