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這條小路變成了血色小路,死亡小路。大部分人都不會再動了,只有十多個受傷的還在路邊慘叫哀嚎,翻來滾去。毫發無傷的最後一個偽軍躲在身邊的尸體後,已經尿了褲子,他早就崩潰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經過得太快,就這麼幾分鐘,當他終于決定不顧一切的要逃跑時,他都不知道現在他是唯一一個還沒中彈的人。
他把麻袋扔了,他把槍也扔了,全都扔了,恨不能使自己輕快得像一片羽毛,立即被風吹走。他不管敵人的槍口在哪里,也不管敵人有多少個,他直接就站起來,他什麼都不看,只是盯著來時的小路,開始沒命地跑。
他當了皇協軍只是為了混口飯吃,為了吃飽,為了吃好,他和千千萬萬麻木的人們一樣只是為了活著,這不是他想要的戰斗,也不是他的理想。就因為害怕死亡他才參加了搜索隊,躲避上戰場的機會,卻因()此撞在槍口上了。
噠——那個催命的槍聲又響起來了,一顆子彈擦著他的身邊飛過,打在腳畔的路邊,灰土飛濺。
移動目標不容易打,雖然坡頂的胡義距離下面的小路也就百米左右距離,這一槍卻偏了,沒中。
胡義機械地重新瞄準那個慌張奔跑的人影,再次扣動扳機。 嗒——卡殼了!這枚問題子彈的底火沒能被撞針擊發,卡在了彈膛里。嘩啦嘩啦嘩啦——胡義迅速反復拉動槍機,試圖讓這顆啞彈松月兌出來。正在忙著,忽然下面傳來啪啪兩聲槍響,在馬良的駁殼槍準心里,最後一個還能跑的目標也消失了。
胡義把機槍交到羅富貴手里,讓他和小紅纓繼續留在坡頂上,自己下了山谷。
馬良站在小路上,拎著駁殼槍,看著近在咫尺的場面有點呆。我們做到了?戰斗結束了?這是真的?看著重傷的敵人還在不遠處申吟蠕動,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戰斗還沒結束,把你的槍端起來!」听到胡義的厲聲提醒,馬良才回過神,胡義已經下了坡,來到這條血紅的小路上。
馬良不明所以,卻也听話地重新抬起槍口。不只是馬良,山上的羅富貴和小紅纓也不理解,這不是打完了麼,槍都停了,只剩下幾個受傷的還在那蠕動,根本也不可能再有什麼威脅了,還等啥?尤其是羅富貴,這心里都長了草了,姥姥的,趕緊打掃戰場啊,滿地的槍支彈藥不說,那些短命鬼的口袋里興許還有不少大洋呢,居然不讓我下去,你胡義這是要鬧哪樣?自己先撈一遍嗎?急死人不?
馬良身在現場,眼看著胡義從地上抄起一支掛著刺刀的三八大蓋,拉開槍栓看了看彈倉里的子彈,然後推彈上膛,四下里觀察一遍,漫步走到戰場一端,豎起刺刀,噗地一聲刺入第一個尸體要害,然後拔出,再刺下一個,挨著順序一個個地來。
終于輪到了第一個傷者,是個偽軍,右肩膀被子彈打碎了,仰躺在地上痛苦地申吟著,卻看到正在頻頻滴血的刺刀挪到了自己的胸口。「哦,啊,饒命,我我我不是鬼子,我只是幫著抗東西的,饒了我啊,不要,不,我……啊——」
馬良的眼皮看得直發跳,渾身發麻,胡義冷著的臉上毫無變化,對那淒慘的垂死哀求聲置若罔聞,若無其事地把刺刀從已經靜止的胸膛里拽出來,任鮮血從刀口里噴出,繼續扎向下一個。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往前挪,一個個地順序進行,無論死活,不是胸口就是後背,刀刀心髒。他不像是在戰場,不像軍人,更像是一個工廠作坊里的工人,機械往復地重復著一個平淡乏味的工作。
當胡義第四十五次拔出了刺刀,最後一個受傷的偽軍已經爬出去了幾十米,離開了這片正在汩汩流血的地獄一段距離,他的月復部中槍了,無法再站起來,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惡魔不留活口地使用著刺刀,這血淋淋的場面使他哭了,他不想死,可是他站不起來,于是他就用盡力氣地爬,一邊哭著一邊爬,他以為爬的越遠就越安全,他以為只要自己爬得夠遠,就能逃離那個惡魔手里血淋淋的刺刀。
胡義停住了,他沒有去追那個已經爬出幾十米遠的軀體。此刻,不只是馬良,連坡上的小紅纓和羅富貴都長長地呼出一口悶氣,瞬間放下了一直緊緊揪著的心。明明知道那都是敵人,但是他們三個觀眾潛意識里卻開始同情這些人,也許是因為覺得胡義太狠,太麻木,也許是因為那些垂死的哀求和哭聲觸動了他們的心,不管什麼原因,他們三個不約而同地感到慶幸,慶幸胡義的停下,可憐那個邊哭邊爬的家伙。
啪——槍聲猛然敲醒了馬良三人恍惚的神經,一顆子彈擊中了那個偽軍的後背,穿過了他的心髒,消失在地面,哭聲戛然而止,只留下僵硬的爬行姿勢。
槍口的硝煙還沒散盡,胡義摘下了槍上那把血紅的刺刀,將刀身在一具尸體的後背上仔細抹了抹,擦去血跡,使它重新綻放出幽幽的金屬寒芒。又扯下了尸體上的刺刀鞘拴在自己腰後,將刀入鞘。這才向坡上喊了一聲︰「還愣著干什麼?下來打掃戰場。」
原來這才算是戰斗結束罷!射擊的時候馬良只是覺得緊張,覺得全身僵硬,沒有其他感覺,可是看完了胡義在眼前上演這屠戮一幕,和遍地血紅,馬良覺得腿軟了,五內翻騰,不由自主彎下腰就跪伏在地上,哇地一口就開始吐,再也止不住。
胡義都喊了話了,羅富貴愣是還沒動。姥姥的,他不是人,他絕對不是人,他沒長心,他是個惡鬼,十惡不赦。老子不下去,天知道他是不是魔障了,萬一他眼楮一花給我也來一刺刀咋辦?活生生的捅啊,血淋淋的扎啊,看得老子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還沒事人一樣。老子就是不下去,不明情況堅決不下去。
小紅纓有一顆孩子的心,她的心思不復雜,這血腥的場面的確使她驚恐和迷惘了,可是當胡義的喊聲想起的時候,她第一個感到了欣喜。我們贏了!狐狸沒死!敵人都死了!我們把敵人都殺了!我有一只勇敢的狐狸,一只凶狠的狐狸,一只天下無敵的狐狸!
一對羊角辮迎風飄擺,屁顛屁顛地沖下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