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叫‘拿人家的手軟’,胡義過于相信自己的主觀臆測,結果拿住了人家的東西,而且拿了個實實在在,情何以堪,只好收起了自己的獠牙。
「是不是八路軍你自己不會看軍裝麼?」
「我沒見過八路軍。」
「既然都沒見過,憑什麼以為我就是?」
「我看到你們殺了那些人。」
「土匪也可以殺了那些人。」
「所以我在問你啊?你們到底是不是八路軍?」婦人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那我說是,你就敢相信?」
「為什麼不相信?反正你有刀槍,有必要說謊麼?」婦人詫異。
「……」胡義無語。
「說話啊?你是不是?」婦人催促。
「你跟蹤我們到這里,就是為了知道我們是不是八路軍?」
「對啊。」
「你是誰?」
「我叫周晚萍,早晚的晚,浮萍的萍。哦,對了,你識字的吧?」
「干什麼的?」
「我是個……哎?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八路軍?」婦人終于意識到自己到現在還沒得到肯定答案。
胡義放下了戒心,面前這個三十多歲的成熟,偏偏有著如同她少見身高一樣的鮮明性格,那漂亮的大嘴,吐出的聲音帶著一點沙沙的感覺,在沒見到她真容的時候,會使人覺得突兀怪異;但是現在听起來,反而有種格外的魅力,一點也不刺耳。從開始到現在,無論表情神色還是語氣,沒有一絲造作,是率真。
「我是八路軍!」胡義終于給出了肯定答案︰「現在說說你的目的吧。」
呼——周晚萍如釋重負地輕拍著胸前的飽滿︰「那太好了,我要你們帶我去根據地。」
「很抱歉,這不可能!」胡義面無表情地回答。
「為什麼?你們不是八路軍麼?」周晚萍不解。
「這是紀律,根據地不是誰都可以去的。」要是誰都可以去根據地,那麼根據地早都被賣了八百回了,胡義懶得多做解釋。
「喂,你知不知道我千里迢迢走了多遠啊?你知不知道我……哦,對了。」周晚萍終于難得地皺起了彎眉,不滿地說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麼,停下話來,在衣襟的線縫里掏模出一個疊成很小的信封,遞給胡義︰「認字的話,就看看這個。」
胡義也不說話,抬手就接了,打開信封展開信箋︰茲有外傷科醫生周晚萍女士,願意投身抗戰救國大業,現由組織特別護送前往……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胡義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個出奇高挑的,個性鮮明的成熟,詫異地問︰「原來你——就是貨物?」
周晚萍被胡義問得楞了一下︰「嗯?我怎麼會是貨物?什麼意思?」
「我問你,小樹林里那幾個犧牲的,是不是和你一起的?」
艷麗的面容暗淡下來,輕輕點點頭︰「本來一開始他們是可以沖出去的,但是為了掩護我,所以他們故意沖向了人多的那一邊,讓一個人保護我逃出來,可是那個保護的人,最後也……」
任務命令說是接貨,一直就以為是貨物,以為是黃金白銀或者槍支彈藥,胡義到現在才明白,這‘貨物’可真夠貴重的,太貴重了!怪不得師里派出了一個排來接,怪不得把接應地點都延伸進了敵佔區內。外傷科醫生,這是真真正正能夠與命運對抗的職業,在國民黨那邊都是珍稀物種,更何況現在的八路軍。
胡義將信封重新疊好,遞還給周晚萍,同時鄭重開口道︰「對不起!」
周晚萍接了信,沒能明白胡義的意思,再次皺起彎眉︰「啊?這樣也不行嗎?可是,我自己找不到啊?」
「周醫生,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從現在起,你的安全由我們負責,我們會護送你回根據地。」胡義為表示尊重,加上了稱呼。
「哦,我還以為你又要扔下我呢!」周晚萍吁了口氣,微微露出一排皓齒,隨即又不解地問道︰「那你為什麼說對不起呢?」
胡義的額頭顯露黑線,這個不只是長得很高,神經好像也夠大的,不用想也該知道我為什麼道歉吧?
「那個,其實我剛才,以為你不是……是我太唐突了。對不起。」胡義覺得臉上有點熱,除了面對蘇青的時候,再沒有像現在這樣尷尬過。
周晚萍眨了眨眼楮,總算明白了胡義說的是什麼,性格外向,身為醫生,又是人,所以她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微微一笑說︰「這沒什麼,不必道歉,就當欠我兩次人情好了!」
「欠你兩次人情?」胡義以為自己听錯了,一時愣住。
看著這個原本沉著冷靜的剛毅軍人,在自己面前變得目瞪口呆,周晚萍心中油然生出一絲莫名的成就感,漂亮飽滿的唇角不禁再次拉高了一些角度,讓成熟的笑容添加了一絲調皮的得意︰「尿色發黃,以後多喝水,少熬夜。」
胡義終于被這話打擊成了一尊雕塑,不會動了……
馬良瞪著眼楮,瞅著蹲在河邊正在梳洗的背影,嘴里還在嘀咕著︰「不是吧!原來她就是咱要接的貨,這是怎麼話說的?哥,你確定你沒搞錯?」
胡義閉著眼仰躺在地上,腦後枕著一截露出地面的樹根,冷冰冰地答︰「你小子有完沒完了,實在閑的慌就加個哨去,別在這煩我。」
馬良看了看地上的胡義,心里納悶,找到任務要接的貨了,這不是好事麼,班長這德行怎麼更消沉了?
羅富貴瞅著小紅纓在一旁不停地忙活,懶洋洋地說︰「丫頭,我還真沒瞧出來,你居然是個當丫鬟的好料啊?」
小紅纓把自己那張行軍毯仔細地在地上鋪好,弄得平整干淨,然後抬起小辮子斜了羅富貴一眼︰「你就是一頭笨騾子,懂個屁,一邊涼快去!」說完這句話,見河邊的已經走了回來,趕緊站起來,脆生生地喊︰「周阿姨,快來,你就在我這休息。」
周晚萍從第一眼就喜歡這個極其特別的小姑娘,來到小紅纓身邊,看了看地面上那張整潔的行軍毯,不禁伸手輕輕撫了小紅纓的頭,由衷地笑著說︰「丫頭,你還小,涼不得。我在這旁邊就行。」
小紅纓不管那麼多,小辮子一甩,直接開始生拉硬拽,把高挑的周晚萍硬是按在毯子上坐下來,然後摘下自己的水壺,擺在軍毯邊上︰「周阿姨,用我這個喝水,至少比他們的干淨。」接著又把隨身的挎包扭到前面來,從里面掏出一個紙盒,雙手捧遞到周晚萍眼前︰「這個送給你,可不許嫌棄我!」
附近不遠的羅富貴看著小紅纓捧在手里的半盒森永女乃糖,不禁驚異地瞪大了熊眼,這是怎麼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麼?那半盒女乃糖到現在,小丫頭自己只吃了一塊,送給蘇青一塊,羅富貴在民主會上有幸蹭到了一塊,現在這丫頭居然忍心把寶貝全端出來了,我了個姥姥的,失心瘋麼?
羅富貴看不懂,小紅纓自己心里可是明鏡一般;從小就在部隊里和泥玩,什麼人都見過。外傷科醫生,可了不得,什麼團長旅長師長軍長司令的,見到了都得客客氣氣,這年月,在部隊里醫生的面子能大上天,這才是真正的貴人。天生的投機心理,讓小紅纓再次披上了豪爽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