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九班居然將敵人打掉了三分之一,鬼子少尉軍官死了,六個擲彈兵死了,導致三具擲彈筒變成擺設,兩組專職歪把子機槍手死了,這兩挺機槍目前由步槍兵替代操作,配合著另一挺歪把子,依然向山梁上盲目地掃射著。
南邊,胡義被馬良拖下了山梁,仰躺在山坡上,額頭,肩膀,手臂,馬良撕開胡義的衣裳,正在給他纏裹著繃帶,同時焦急地對他呼喊著什麼。他一動也不動,古銅色的面頰上,鮮血混雜了灰土之後,正在迅速地干涸,模糊成一片褐紅色的痕跡,延伸進半邊破碎的衣領。他失神的細狹雙眼呆呆地望著天空,看著某一片高高的浮雲,靜靜的,仿佛早已失去靈魂,沒有任何反應。
中間,老羅的尸體栽歪在槍膛破裂的大抬桿邊,血肉模糊的尸體上嵌滿鐵砂,碎釘和槍管崩裂下來的金屬碎片,被炸膛震暈的兩個游擊隊員正在悠悠醒轉,神智還不太清醒,有氣無力地試圖爬起來。再往下一段距離,那兩個早前被擲彈筒炸傷的隊員,其中一個已經停止了申吟,正式成為尸體,另一個在低聲地哭泣著。石成沒死,他只是被氣浪震暈了,滾落坡底,此刻,剛剛醒來的他在往山梁上爬著,爬向他舅舅的尸體。
北邊,羅富貴剛剛縮下了坡,拼命往復拉拽著歪把子槍機,嘴里不停地咒罵著什麼,然後又隨手抄起一塊石頭,一遍遍砸向機槍彈斗。第二次打空彈斗里的子彈之後,他居然敢于探出頭去用正常姿勢射擊了,可是第三次射擊只持續了一半,機槍就卡了殼。如果這種事發生在最初,那正是羅富貴夢寐以求的,但是現在,他下決心要像胡老大那樣干一回正事了,決定要為胡老大分憂了,反而天不遂人願!
由于劉堅強也開始向下射擊,所以觀察位也暴露了,南邊胡義的機槍停了,北邊羅富貴的機槍也停了,現在他這個位置成了敵人重點照顧目標。他正被壓制得抬不起頭,在一片彈雨呼嘯中,在一片碎土飛灰中,扯著步槍,拼命向後匍匐挪動著,不時有碎石濺起,崩在他的臉額,迫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無奈的劉堅強,生生被彈雨給一寸一寸壓下了坡。
在遠遠的南邊,在一大片茂密的植被後,鋼盔下的小紅纓呆呆地望著戰場那里的山梁,望著胡義身處的地方。太遠了,她看不清楚細節,他只看到一個人影,那應該是馬良,馬良從山梁上拖下來一個人影,那應該是……狐狸!狐狸為什麼一動也不動了?狐狸為什麼不會動了?馬良好像在呼喚他……扯落鋼盔,甩下步槍,小紅纓魔障一般猛然沖下後坡,狂奔向胡義和馬良那地方。
小丫頭再有沒有了平時的機靈,視線固定在前方,變得慌張,變得踉蹌,看不到橫在前面的荊棘,看不到躺在腳下的羈絆,重重跌倒,再爬起,任小衣衫劃破,任女敕膝肘流血,任灰土揚滿一張嬌俏稚女敕的悲傷小臉,然後與淚水攪拌,髒花成一片,只顧著倔強地向前。
明明沒有一絲風,一對羊角辮卻飄舞在風里,因為一個小姑娘正在變成一陣悲傷的風,傷心地吹拂向那片山梁,當這陣風經過的時候,陽光下,能看到點點飄落的晶瑩,被風甩下,是無比清澈無比純潔的淚,遠遠遺落在悲傷之後,落進仍然泛起灰塵的嬌小足跡,轉瞬不見……
此時此刻,鬼子曹長並不知道,如果現在進攻山梁,只需要一個班兵力就足夠用,因為九班正處于崩潰的邊緣。
雖然高一刀看不到山梁後面是怎麼樣情況,但種種跡象都開始表明,九班現在出問題了,盡管山梁上的那棵小樹還沒被放倒,也不能再等,夜長夢多,現在的機會已經足夠好了。
為了防止新兵們出紕漏,為了讓新兵們膽怯心理降到最低程度,二連的十幾個老兵被高一刀間隔均勻地散布在隊伍中,每隔幾個新兵布置一個老兵,這些老兵就是榜樣,是定心丸,是刀尖。如果新兵們因為緊張而忘記了該做什麼,那也不要緊,只要看看那些老兵在干什麼,然後學著做就行。
「全體準備!」高一刀的聲音來得震撼,有力,嘹亮,聲音猛然響起在東邊開闊地,連路上的敵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嘩啦一聲,全體隱蔽中的二連戰士猛地起來,亮出半身,全體跪射姿勢,據槍瞄準。鬼子偽軍驚訝地看,五十多米遠的開闊地里,瞬間出現一排槍口之林,刺刀之林,仿佛一排長長的猙獰籬笆。
「打。」
憑空一排火焰閃亮,一排硝煙沖出,連成一線,瞬間形成一道硝煙之牆。
「投彈。」
嘩啦一聲,硝煙後站立成人牆,空中立即黑影一片,牽拉出一片帶著淡淡青煙的尾跡,如一波海潮,壯闊而來。
路邊,猛然掀起一道爆炸之牆,短短幾秒鐘內,混雜了八十多次爆炸的巨響,飛灰浮塵與如牆的爆炸硝煙,遮斷了全部視線。
二連的人牆隨即向前沖出十幾步後再次停下。
「兩次投彈。」
第一波手榴彈的爆炸硝煙還來不及散盡,第二波爆霧形成,緊接著就是第三波爆炸連綿不斷地沖起來。
整段路上炸成一線,人哭馬嘶轟鳴不斷,遮天蔽日血色一片。十幾秒鐘的時間內,停著糧車的這段路上,挨了一排槍,和將近三百顆手榴彈
「沖啊!」
明晃晃的雪亮刺刀,在陽光下耀眼成一條冰冷的連續線,橫排著疾速推向路邊,推向那一片正在彌漫的硝煙。
原本趴在車底的鬼子和偽軍,拼命地朝開闊地方向射擊著,三四十支槍在響,還包括偽軍操作的那挺捷克式。幾乎看不清目標,到處都是硝煙浮塵,和車上瀑布般灑落的糧米,以及不時倒落在車輪邊的尸體,他們幾乎是在盲目射擊。
鬼子曹長扶著車身,艱難地站立起身體,不知道有多少顆彈片瓖嵌在身體里,他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只是覺得沒有力氣。硝煙後傳來震天的吼聲,可是他什麼都看不清,也听不清,只知道對方在沖鋒接近。猛然,一道寒光閃現,穿過硝煙,惡狠狠地撲面而來,那是……挑在槍口前的刺刀!隨後,一個高大健碩的黑面軍人,鬼魅般疾沖出來,凶惡如虎……
刀光,血色,槍聲,悲鳴,全都彌漫在硝煙中,彌漫在整段路上。陽光下,一只鳥兒,疲憊地拍打著翅膀,正在離開這片殺戮之地,飛向遠方,那一片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