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一,天還沒亮,那三間破房附近開始出現了稀疏人影,然後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有背包人從四面山谷而來,在荒地上隨便找個地方,亂七八糟地擺些東西席地而坐。
那三間破房子也有了動靜,一間沒有房門的門口掛上了一個白色破布簾,布簾上寫有一個大字︰當。另一間在空蕩蕩的殘破窗口前豎了一塊明顯木牌,牌上兩個大字︰雜貨。第三間破房沒出現什麼標示,只是煙囪里冒出青煙,而後飄出食物炖煮的香。
這里真的是個集,是個最破爛的集,總共三間鋪子幾十個地攤,人氣卻不差,越聚越多,與周圍的荒涼環境形成強烈反差。不過,與其他集市最大的差別是,無論擺攤的還是逛集的,其中有許多背槍或者別刀的人。
時近中午,一個年輕人走進了集市,穿著一身不太合體的破爛衣服,肩上背著一支漢陽造,胳肢窩下夾著一件疊著的日式軍用雨衣。他不看地上的攤位,擺月兌迎面向他兜售物件的人,直奔那個掛著‘當’字門簾的破房。
等他走出了當鋪,一個鬼祟的黑衣人隨後進去,直接遞上一張鈔票問掌櫃︰「我只想知道他當了什麼?」
「一支漢陽造,七發子彈,鬼子雨衣一件。」
……
羅富貴太顯眼,劉堅強太死板,吳石頭智商不足,只有馬良是適合人選,于是他換上了孫翠準備的一套她男人生前衣服,帶了個破氈帽,揣上一支盒子炮,挑上擔子跟著孫翠去趕集。
孫翠領著馬良,先去了雜貨鋪,把那些彈殼和鐵塊銅塊一股腦給賣了,然後隨便找了塊空處,把那些藥材獸皮干棗核桃之類的山貨直接擺地上,開始熱情招呼來往經過。馬良坐在攤兒邊地上,看著孫翠站在攤兒上忙。
九班這次出來,劉堅強意見是最大的,堂堂八路軍,打著修房子的旗號,給一個投機倒把的落後婦女當短工,那些彈殼和銅鐵類東西都是明令禁止往外帶的,都是該主動上繳的,這不扯淡呢麼?雖然那些東西都是孫翠自己撿的,九班也不該助紂為虐。劉堅強向胡義當面提反對意見,被胡義要求保留意見。
馬良沒有當面反對,但是心里反對。班長胡義剛剛月兌離一個大麻煩,又給他自己找了個小麻煩,這是何苦來哉。另外,孫翠雖然對馬良一直挺熱情,但馬良還不至于被幾句好話就說昏了頭,他並沒覺得孫翠是多好個人,一個自私的寡婦房東而已,實在不理解班長為什麼會答應孫翠這種要求。
在攤兒邊上坐了一,眼看著孫翠保持微笑和熱情不停地招呼經過地攤的人,邊擦汗邊幸福地數著寥寥幾張破碎鈔票,馬良覺得很無奈。班長冒著再次被關禁閉的風險,帶著九班跋山涉水陪她到這來,就為了讓她獲得這點收入麼?憑九班,隨便干點什麼,都不是這點收入能比的,這才是殺雞用牛刀,大材小用了,班長到底想啥呢?
有不少停下跟孫翠討價的人,根本就沒打算買什麼,只是上上下下地瞄著孫翠的身體看,後來注意到旁邊有個挺精神的小伙子,懷里隱隱露著槍柄,才撇撇嘴離開。最後,實在感覺無聊的馬良也像周圍某些無良的人一樣,在孫翠背對他的時候,無聊到開始偷偷地看那個寬大肥滿的**,懶得再琢磨牛刀殺雞的問題,改為思考的構造到底是啥樣的?她要是不蹲著撒尿行不行?
猛地有人大喊︰「抓住那個!」
馬良被這一嗓子喊回了神,扭頭看到不遠處一陣亂,一個破衣爛衫的年輕人正在往這邊狂奔,然後一陣風似地經過了地攤前,嚇得孫翠驚叫一聲退到攤後邊,隨後人群里竄出四五個人,拽出身上的槍,跟隨一個黑衣人一起,餃著那個逃跑的年輕人追遠。
集市上很快恢復平靜,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這里是三家集,不是縣城市場,沒有人對這種事情感到好奇。只有馬良,仍然呆呆望著那些人消失的方向,隔了好一會兒,猛地站起來︰「孫姐,趕緊收拾收拾,咱們現在就走。」
……
賭坊里,烏煙瘴氣,牌九被推得稀里嘩啦一片響。最里面的一張桌子,只對坐了兩個人,一個是滿臉橫肉的漢子,對面是個長相秀氣的年輕人,小分頭搭配著他的臉顯得格外陽光,干淨的白色內衫,整潔的黑色外套敞著懷,自然是四里八鄉都認識的漢奸李有才。
他正抿著嘴唇,兩只手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把手中的牌九亮出牌面來,眼角隨著牌面露出越來越多,也垂得越來越低,終于無奈地嘆口氣,隨手把兩張牌扣在桌面上了︰「再來一局。」
對面的漢子笑嘻嘻地瞅了瞅他︰「對不起,不下注我可不陪你玩兒!」
「我說砍九,這你可太不夠意思了吧?老子是那賴賬不還的人麼?」
漢子一伸手︰「那你先把欠著的還嘍!」
「我……」李有才眨了眨眼楮,無奈地一扭臉︰「行行,老子下注還不行麼。」說完了話就摘了身上的槍套, 當一聲扔在賭桌上。
漢子瞅了瞅桌面上的駁殼槍,嘿嘿一笑︰「我說你小子真行,夠豪氣,第二回了吧?這便衣隊里有你算是倒了八輩子霉了,那就再來!」
一個黑衣人跑進了賭坊,匆匆來到李有才身後︰「二哥,你趕緊到嫂子那去看看!」
李有才一邊抓好了自己的牌,一邊隨口叨咕︰「嫂子?我嫂子好幾個,全在落葉村呢!早他娘的不認我了。」
對面的漢子啪地一聲將牌九亮在桌面,同時笑道︰「至尊!槍又是我的了。嘿嘿,他說的是你相好吧?」
李有才這才反應,扭頭問身後的黑衣人︰「怎麼回事?」
「剛才我看見隊長……去她家了。」
……
李有才一進院門,正看到一個驚慌沖出屋子,抬眼見了李有才,淚眼漣漣地跑到李有才身後,扯著他的胳膊不撒手。
一個男人緊跟著追出屋門,看到剛進院的人立即停住,尷尬道︰「哦……一直找不見你小子人影,順便到這來看看,要出任務呢。」
李有才先是皺了皺眉頭,隨即又笑了︰「卓老四,你以為你告了我的黑狀,當上了這個隊長,就天下無敵了是不是?你是真不怕事兒大啊!」
當初李有才的便衣隊長沒干幾天,就被手底下這個叫卓老四的往縣里偵緝隊長那告了一狀,說李有才勾結不明人物,騙了落葉村李家三千斤糧。為這事,李有才從李家訛來的那些錢,轉手就送給偵緝隊大隊長了。錢沒了,隊長的帽子也摘了,里外鬧了個白忙。
卓老四嫉妒李有才很久了,人年輕,長得秀氣干淨,大姑娘小媳婦都稀罕,連綠水鋪的村花都趁著男人出遠門不在家,明目張膽給他當了姘頭了。本以為前任隊長死了,論資歷論年紀論威望論貢獻,都該能輪到卓老四當隊長,結果生生被李有才拿錢給砸去了,不告他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在卓老四眼里,李有才就是個繡花枕頭,是個毛頭小子,是個最失敗的賭鬼,是個屁。他晃悠到李有才面前︰「小子,老人說,禍從口出。我要是不說點什麼,怕你記不住。一個娘們而已,姘一個是姘,姘兩個也是姘,你要是還想在這混,就給我想清楚了。」
卓老四撂下話後就出了門,李有才一直瞅著大門口不吱聲,直到身邊的推搡著問︰「有才,想什麼呢?」他才回過頭,臉上重新掛上了秀氣而又陽光的微笑,面對︰「琴姐,你說……如果咱們三個人睡在一個被窩里,是不是太擠了?」
……
三家集旁邊的山後面,聚著七個人,他們是孫翠和九班。
胡義皺著眉毛問馬良︰「你確定你沒看錯人?」
「沒錯,肯定是他,全團就屬他下巴大,那我能認差了麼!」
小紅纓一翹辮子,怒沖沖道︰「現在就去追那個王八蛋,今天我非得要他好看!」
「追個屁啊追,這都隔了多長時間了,夠他翻兩座山了。再說了,他後邊不是有人追著呢麼,不用想,肯定是便衣隊。我看啊,讓那小子落便衣隊手里,比落在咱們手里強,你說他得遭多大罪,這不更好麼!」能說出這番話的人,自然是羅富貴。
小紅纓歪著小脖子瞅了瞅羅富貴,又低下頭啃著小巧手指非常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毫不猶豫地改變了主意︰「騾子說得對!那咱們回家。」
馬良斜眼瞪了羅富貴一眼︰「你倆能不能別說胡話了!如果他讓便衣隊捉了去,他是遭罪了,咱們一樣得跟著遭罪,又得搬家,大北莊就不能再呆了。」
胡義一直在思考,考慮的不是追不追的問題,而是該怎麼追的問題。便衣隊的出沒範圍,距離這里最近的是綠水鋪,來自綠水鋪的可能性很大,就算不是來自綠水鋪,看來也有必要再見一次那條泥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