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站空地大樹下的陰涼里,擺著一張剛做好不久的長條木桌子。規格形狀和獨立團炊事班院里的那種基本一樣,長長一條,兩邊放著兩張長條凳。
此刻,桌兩邊對坐著六個人,排長紅纓,照例翹著辮子趴在桌上蘸水畫王八;一班長石成搭著膝蓋垂頭看地上的螞蟻,三班長馬良翹著二郎腿仰頭望天,九班長羅富貴正在摟著他自己的外套悶頭抓虱子,叫花子般的友軍班長陳沖是坐姿最正的。
劉堅強站在桌邊嚴肅發表著意見︰「……那十個俘虜的問題不解決不行,誰知道他們這些土匪干過多少壞事?參加了隊伍叛變了怎麼辦?」
「解決?」馬良一笑︰「你怎麼解決?」
「好好審查他們,不查清楚不能用。」
「你怎麼審查?難道把他們挨個叫出來,問他做過壞事沒有?」
劉堅強看著馬良笑嘻嘻的樣兒心里很不爽︰「那你說怎麼辦?」
「沒辦法,要我說退貨!要麼送回團里去讓團里看著辦得了,多他們不多,少他們不少。」
「退貨?想得美吧,你瞅瞅二連那幾個家伙走的時候背著東西跑得那個急,高一刀能給你退?他現在指不定樂成什麼樣了!」劉堅強又朝小丫頭道︰「天天胡折騰,現在怎麼不說話了你?」
小丫頭抬起頭斜了劉堅強一眼︰「我那不是一心想給咱們多拉點人嗎,當時哪想那麼多。你別沒完沒了啊我警告你!」
嗅覺靈敏的羅富貴終于聞出點火藥味,趕緊放下手中抓虱子的活兒,準備澆點油︰「其實這個事我覺得吧……」
可惜話才說了個開頭,劉堅強和馬良卻突然朝這邊扭過頭來異口同聲道︰「你閉嘴!」
「我……姥姥的憑什麼不讓我說話?」
「你一說話準沒好!你就是個攪屎棍子!」
「行,行行,那老子還在這和你們扯什麼蛋!自己玩去吧你們。」羅富貴起身就走。
石成一把扯住羅富貴︰「騾子,這點事不至于,好歹把會開完。」
「把會開完?這是個什麼會?打著解決俘虜問題當旗號,實際上說的都是什麼?不就是嫌丫頭收下了俘虜麼!收了又怎麼樣?換人用的東西不也是丫頭攢的麼?你們誰幫丫頭一把忙了?只要丫頭願意,把貨全送給二連又怎麼樣?關的著誰?切——老子睡覺去了!」
故作慷慨激昂地說完了這些,羅富貴一把扯開了石成的手,大搖大擺走向碉堡。
啪——小手一把拍在了桌面上,小眉毛一豎,大眼一瞪︰「散會!」然後二話不說扭身就回她的小窩。
剩下的四位相互看了看,馬良一指劉堅強的鼻子︰「說你什麼好?說俘虜的事,你非往丫頭身上拐個彎干什麼?現在好,連個方案都沒出來就散會了,十個俘虜連吃帶喝還得派人看著,什麼時候是個頭?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
「那不是你跟我抬杠抬出來的麼?你裝什麼好人?少拿手比劃我!」劉堅強一把將馬良的手打開。
這一下用的力氣不小,打在馬良的手背上啪地一聲脆響,恨得馬良忍不住順手還了一拳。
接著凳子就翻了,兩個人瞬間撞在了一起,早都閑出屁了,此刻誰都不忍著,黑虎掏心葉里摘桃,扯淡戰斗正式開始。
從頭到尾發生的一切看得陳沖滿頭黑線,哪有這樣開會的?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荒唐地散會不說,同志戰友間居然還帶動手的?原本以為劉堅強是個穩重嚴肅的老兵,原本以為馬良是個溫文儒雅獨特戰士,轉眼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連撕帶扯喘粗氣,這是兩個什麼玩意?
慌忙地想要繞過桌子去拉架,卻被石成一把拽住了︰「別管,千萬別管。他們倆的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這個架你拉不起,還是等他們自然涼吧。」
「等他們自然涼?」陳沖下巴差點掉下來,都是一個排的戰友,石成居然這麼冷血?看到現在,三觀徹底毀了。
一把撥開了石成的手,繞過桌子沖向那兩個正在你拳我腿的班長去拉架。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中,陳沖狼狽地摔倒出戰團。
爬起來抹了抹鼻子,居然蹭了一手血,陳沖忍不住焦急地朝附近喊︰「來人,來人,快把他們拉開!」
幾個戰士聞聲跑出樹林,定楮瞧了瞧,急忙沖,試圖把扭打在一起的兩個班長拉開。
「你為什麼只拽俺們班長的腿?」
「是你先拉偏架!」
「我去你娘的吧!」
「哎呀我……」
然後戰斗變成了二對二,三對三,四對四,五對五,一路升級,最終變成了兩個班的戰斗,烏煙瘴氣打成了一大片。
流著鼻血的陳沖坐在地上看傻眼了,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這相當于嘩變罷?這可出大事了,扭頭朝石成焦急喊︰「快想辦法啊!」
石成此刻也是滿頭黑線,對著陳沖無奈地攤了攤手︰「我早跟你說這架不能拉,讓他倆自然涼,你不听。」然後朝看熱鬧的那些戰士喊︰「看什麼看?在崗的都給我回哨位去!一班的,現在跟我去沙灘訓練。」
一班戰士們笑嘻嘻地走出人群,不時扭頭看著二三班的對戰戰場,跟著石成往沙灘走了。
一班居然不管,那誰還敢出來管?這麼大動靜紅纓排長也一直不露面,羅富貴更不見人影,陳沖深深地發出了一聲嘆息,難道這是我的錯嗎?九排這些老兵都什麼毛病,聾了還是瞎了!
忽然間,廝打中的人逐漸停下了戰斗,盡管他們還互相揪著對方衣領或者扯著對方下巴沒松手,滿臉的抓痕鼻血,但是動作都停了,目光都朝傻坐在地上的陳沖這里看,呆呆的。
怎麼突然不打了?陳沖納悶,都往我這邊看什麼?忍不住覺得脊背後面……有點涼呢?一點一點扭動幾乎僵化的脖子,回過頭。
一襲黑衣斜背盒子炮,粗重濃眉下一雙透著陰寒的細狹雙眼正在盯著那些廝打的人看,明明站在陽光下,他偏偏能讓人感到一陣刺骨的冷。
看熱鬧的新兵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傻傻地隨著二三班的人一起看向突然出現的黑衣人,完全看不懂情況。
「哥。」緊緊撕著劉堅強的馬良順口出聲。
「班長。」死死揪著馬良的劉堅強也下意識說話。
陳沖好像明白了,難道他就是……排長?一定是排長。蒼天有眼,這一切終于可以結束了,看得快崩潰了。
然而身後那個冷酷的男人突然說︰「不錯,打得挺好,沒想到我幾天不在家,你們都學會組隊操練了?既然這樣……輸的一方就別吃晚飯了,繼續。還愣著干什麼?我說繼續!」
里啪啦稀里嘩啦……二班和三班轉瞬又烏煙瘴氣糾纏在一起,卻沒有了剛才那股戾氣。
小丫頭終于蹦出了門口,一對缺德辮子翹得沖天高︰「你咋才回來呢?你說,這麼多天,和那個狐狸精到底去哪了?啊?」
「……」
這回不只是陳沖滿頭黑線,剛回來的排長大人也滿頭黑線了,那一身冰冷轉瞬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