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陽冷,西風漫卷黃沙,遮不盡綿延人槍。
隊伍中間,走著普通士紳打扮的李有德,如果不是認識他,任誰也想不到他是這支偽軍隊伍的最高長官,更像是個順路的,或者被偽軍們裹挾的。
在荒涼的群山間,除了天下無敵的皇軍,如此規模的隊伍可謂罕見,夠排場,有氣派,但是李有德那面色並不好,眉頭深鎖。
目前行進在青山村地界,青山村是獨立團九連的地盤,李有德猜,九連應該已經聞到味了。李有德並不介意與八路軍交火,但與獨立團之間畢竟有曖昧,九連又是個鄰居,有些事不得不慎重。
這次任務必須得全力完成,不僅因為要救的是皇軍,也因為這同時是一次考驗。過九連地盤,九連一定會找麻煩,不能被他們拖了後腿,摩擦不可避免,戰斗可能是要打的,關鍵是打到什麼程度?要掌握底線!現在不是跟獨立團翻臉的時候。
問題難在這事只有自己知道,根本不能指望手下的兵來掌握分寸,難!
在前頭帶隊的是營副李勇,黑皮靴校官裝,意氣風發頤指氣使威風盡顯,抬眼向前,一片廢墟村落已經在視線,于是止步等待,待後頭的李有德隨隊過來,伴隨而走,同時道︰「大爺,是不是累了?咱停下歇會吧?」
「沒事,只是有點擔心啊。」
「咱們是兵多將廣,再加上您運籌帷幄,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運籌帷幄?你覺得……我做得了元帥麼?」
「當然!我李勇沒見過比大爺你更厲害的人!」
看了一眼李勇的年輕氣盛,李有德無奈笑笑︰「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趙不將括即已,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
「啥意思?嘿嘿,這我哪能听懂啊。」
「趙括!你听過吧?現在,你家大爺我就是‘趙括’。」說完這句話,李有德又苦笑︰「呵呵,好歹也是‘名將’,我得知足!」
可惜,李勇抓耳撓腮了半天,滿腦袋關羽秦瓊,愣是不知道‘趙括’是何許人;不過既然大爺自比趙括,那這人應該不賴!
「大爺,前頭就是青山村了,你說……那個九連會不會跳出來找事?」
「就算他不會,也要當他會!他們的窩在南邊是吧?」
「對,南頭十幾里,河邊,好像還有幾個百姓。」
「給他們找點事忙,省得拖咱們腿。傳我將令,六連由此向南,去翻他們的窩!」
「六連?」李勇詫異,這個六連是山匪改編的三個連中最不服李有德指揮的,最陽奉陰違的,紀律渙散烏煙瘴氣。雖說獨立團九連的兵力貌似不多,可指望這個六連去打……有點懸!于是李勇提議︰「大爺,你看……再加上一個連如何,我怕他……」
話沒說完就被李有德擺手打斷︰「用不著,那個獨立團九連估計沒幾個人,一個連還打不下來麼?別忘了,過青山村向北去救皇軍才是正事。」
李勇跑出去傳令,李有德繼續跟著隊伍不緊不慢向西走,想要斗而不破,只能這麼做,真要是把八路打急了,搞不好他們得去落葉村放火,何苦鬧心呢?另外,這個六連也該拾掇拾掇了,一群不知感恩戴德的廢物東西!
……
灰色軍帽,兩顆扣子黑亮,彎曲的帽檐,習慣性遮黑了眉眼;灰色軍裝,交叉著日式武裝帶,右側斜挎著他那把M1932,和望遠鏡盒;左側斜挎著水壺,挎包,和干糧袋;腰後左側是寬皮子彈盒,腰後右側掛著刺刀鞘;三八大蓋豎掛在右肩膀,右手拇指在肋側自然撐著步槍背帶。
胡義將面前六個戰士的裝備掃視一遍,掉頭開始疾走。
馬良隊二,劉堅強排三,陳沖第四,七個身影一溜小跑出酒站。
小紅纓翹著小辮兒踮腳看,直到跑出最遠的那個軍人回過頭,朝她有力地揮了一次手,才收回了目光,跺了跺小鞋面上的灰,朝碉堡方向不耐煩地喊︰「騾子,你有完沒完?還不快點?」
她身後,皮膚糙黑一臉嚴肅的戰士邁前一步,站到她身畔,想要;一直緊盯著他的吳石頭順勢也向前一步,毫不客氣抬手狠推他一把,由于使了力氣,當場把他推得趔趄,倒退開兩步遠,然後吳石頭繼續麻木地緊盯著他看,像是一只隨時準備暴起的野獸。
小紅纓听到聲音偏過頭來,挑著小眉毛問田三七︰「哪不舒服?」
田三七瞥了吳石頭一眼,保持了現在這個距離對小丫頭道︰「我需要一支槍。」
「這是跟我?」
田三七抿了下嘴唇︰「報告!」
「說吧。」
「我需要一支槍!」
「沒槍。」
這時徐小屁顛屁顛跑過來了,背著的挎包里發出輕微的嘩啦嘩啦響,小紅纓問︰「帶了多少?」
「五百發,班長說這太多了。」
「不多。」然後朝田三七一努嘴︰「摘了給他背著。」又對吳石頭說︰「把你那鎬頭和鍬也給他背著。」
那頭熊終于出了碉堡,扛著一挺歪把子輕機槍,不緊不慢地晃悠過來︰「咳……嗯……那個……人都到齊了沒有?」
「你好意思嗎?」。小紅纓朝熊翻白眼,又一指熊身上的水壺︰「有水麼?別指望喝我的!」
「哦?呃……對對。小啊,快去給班長把水壺打滿。」
「……」
田三七默默地背上了子彈包,又背上了吳石頭的短鎬和工兵鍬。他很失望,他想跟隨胡義那一組向北,可惜沒他;他想留在酒站跟李響一起,可惜也沒他;羅富貴這一組是風險最小人最少的,卻連一支槍都不發給他。
吊兒郎當的九班長,缺德丫頭,橫眉冷對的傻子,外加一個最瘦小的兵,這一組能戰斗麼?笑話!擺明了是胡連長舍不得讓小丫頭有風險,把她安排出去避難的,我堂堂的二連尖兵,只能給他們當牛做馬,忍吧!
不久後,這一組也出發了。羅富貴當先,小紅纓其後,吳石頭排三,徐小第四,田三七隊尾。他們在熊的帶領下走得不緊不慢,全無緊張氣氛,如果能用‘秋游’一詞來形容這最沒心沒肺的一組……再貼切不過!
……
酒站里忙得一團亂,算上秦優這個指導員,有十個九連人,五個團里在這訓練的機槍組,這是十五人,加上酒站村里的十六個民兵,戰斗力量總共三十一人。
這是秦優第一次組織戰斗準備,胡義把半個九連都扔給他這個指導員了,他卻一點得意的心思都沒有。秦優深知,打仗可不是簡單事,那是要人命的,他這外行感覺六神無主無處下手,索性把自己的槍背出來,找到了石成。
「指導員,您這是……」
「石成,現在我把指揮權交給你,這次戰斗由你指揮,我給你當兵!成功是你的功勞,失敗責任我擔!現在你就給我派任務吧。」
從秦優深深的皺紋里,石成看到了認真。這是他沒想到的,他第一次認真仔細地看那張胡子拉碴的臉︰「指導員,不用這樣,還是應該你指揮。我們只是防守,敵人不是鬼子沒有重火力,這不復雜,我和李響帶幾個人守碉堡,基本就控制了入口正面。」
石成又指著酒站里唯一的那間平頂石屋︰「派人架梯子往石屋上搬沙袋,壘出一個高位掩體,放幾條槍,掩護碉堡後的交通壕,同時監視南北兩翼。只要這前後兩個點,就能守住酒站。所以,咱們這十五個人應該分三組,碉堡一組,石屋一組,另外一組隱蔽在交通壕里做預備隊,碉堡缺人補碉堡,石屋缺人補石屋。」
一番指導把秦優說得有了些底,他又問︰「民兵隊不用嗎?」。
「用,十六個民兵,十四個沿河對岸向上游一里地,去隱蔽監視河面;兩個派去下游一里,做暗哨。如果敵人要過河,我猜他應該是從上游繞,因為下游很長一段都是急水,不方便,也不能排除可能。如果敵人不過河,對岸的百姓不用撤,如果敵人要過河,對岸的百姓就直接向南走,民兵隊根據情況自由行動。酒站他們仍然進不來,而石屋上的掩體還是能讓他們不敢進對岸的村。人手不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賭敵人是從上游繞,而民兵隊能把他們嚇住不敢過河。指導員,現在你有信心了沒有?我就是讓連長逼著打出來的,別忘了咱隨時都能跑呢。」
「那我試試!一旦有什麼意外情況你可得來提醒我!」
「嘿嘿,遵命!」
秦優返身去指揮亂糟糟的戰士們,石成則跳進了交通壕,一溜煙跑進了碉堡。
李響和另外三個戰士正在碉堡里忙著,把三年式重機槍坐接上剛修好的三腳架。
「能用啦?」
回頭發現石成一臉興奮地鑽進來了,李響拍拍手︰「打開了才知道撐不撐得住。」
「李響,可先說好,我親自做機槍手,你別跟我爭行不!」
「隨你的便,我只是在這里看看我的修理成果,至于使用,我沒興趣,你也別指望我給你壓子彈。」
石成終于放下了心,迫不及待把機槍邊的一個戰士推開︰「你給我做副射手,把保彈板給我壓上,還有你,抓緊抓緊……這家伙有的過癮了!」
「石成哥,子彈還沒來呢!」
這時碉堡外跑來了五個戰士,一個子彈盒嘩啦一聲被放在碉堡入口︰「哎?重機槍應該是俺們來用吧?俺們才是重機槍組!」
石成連頭都不抬,直接去抓那些黃燦燦的友阪步槍彈。旁邊的九連戰士用身體把那五個團里來的戰士堵在了碉堡外,一臉不虞道︰「你們五個是預備隊,交通壕里涼快去,趕緊的,別在這晃!」
五個戰士沮喪地離開了碉堡,「敗類九連!」有人終于小聲說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