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之中,火爐熱騰騰地燃燒著。
兩個供給處的統計員坐在破桌子邊,正在紙上認真記錄著他們剛剛的調查結果。
秦優也坐在桌邊,佝僂著背,失神地看著窗外的冷風,髒黃的手指間夾著一支已經燃燒了大半截的煙,煙灰搖搖欲墜。
陰謀,濃濃的陰謀味道!先是石成和騾子在外面吵架,接著騾子生生跑出五里地把自己拉出去了,轉頭回來孫翠宣布酒站民兵隊重組,一兵,原民兵隊主動加入九連,還沒來得及弄明白狀況,供給處的人就到了酒站,奉團長令統計九連槍支狀況。今天什麼日子?真夠眼花繚亂的!
團長擺明是要從九連拿槍,石成騾子孫翠李響這幾個貨顯然是有組織行動,既然這麼做,是誰送的消息來呢?沒見到人,不過,能把這幾個不省心的人給串起來,幕後黑手顯而易見。
「秦指導?秦指導?」
聞聲回神,煙灰終于斷裂開來,落在秦優的褲子上,慌得他趕緊吹落,然後連手指間的煙頭也順手扔下地,踩熄,這才轉身面對桌子對面的統計員︰「怎麼?你說你說。」
「這個女子民兵隊……啥時候成立的?」
「哦,這個事啊……我也不比你知道的早。」
「啊?」
「呵呵,那怎麼可能呢!你也知道,我們九連這地方……窮得找不出人來了,唉,眼下……連個架子都快搭不住了,這也是迫不得已的辦法。離鬼子最近,兵又最少,趕上下回小鬼子進山,想掩護對岸的老少都做不到,所以我們這一合計,只能讓村民自保,籌備了好些日子了,今天剛開始實行。」
「你們這個自保的民兵隊可是……真夠可以的!」
「嗯,確實是挺好看的!」
「啊?」
「再怎麼也比咱這些爺們好看吧?」
「我說的是……槍!好家伙,七十七條長槍哎!你們九連可真舍得啊!正兒八經一個連裝備啊!我看那有的連刺刀都給配啦?就這麼一群婦女你們還指望她們拼刺刀是怎麼地啊?」
「呃……這個……男女平等,總不能光說說吧?啊?你這個瞧不起的思想要不得!你敢把這話到對岸去跟她們說嗎?你看她們拼不拼得過你!」
「……」
「話說回來,現在我們九連是真沒兵了,團里有難處,沒法給我們補人,這我們都理解,所以眼下……她們就是九連的主力部隊,誰笑話也沒用,我們不嫌丟人!」
「呃……好吧。那……我再問下一個事。」
秦優一臉的和藹可親,伸手又模出了一根煙,點上了,扇呼著手熄滅了火柴桿︰「你說你說。」
「你們還有幾支三八大蓋呢吧?這是現在閑置的吧?」
話音剛落,木屋門外噗通一聲,兩個統計員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秦優心里一清二楚,肯定是那幾個貨在門外偷听,听到這里有人摔了!
門外誰摔了?石成。時間倉促,丫頭說要把未分配那幾條三八大蓋掛炊事班名下,可現在供給處的人這麼問了,說明還沒在供給處落底呢,怎麼辦?鬧嗎?是不是得放賴了?關鍵是現在這倆人在屋里問指導員,他們沒理由進門,秦優哪知道這事。
深深吸了一口煙,秦優朝門外道︰「誰在外邊呢?現在去把那些三八大蓋都拿到這來!」
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石成呆呆看李響,李響扭頭呆呆看孫翠,孫翠回頭呆呆看羅富貴,羅富貴呆呆 吧 吧熊眼︰「我也沒轍,養病去了。」掉頭回家了他。
不久後,石成連背帶掛帶著八支三八大蓋進屋,一臉萎靡地將槍一條條豎在桌邊。
一個統計員扭頭朝另一個統計員道︰「八條,記上。」
「等等!」秦優甩下手里的煙站起來了︰「先別忙,在你們記之前……我有幾句話想說。」
統計員放下筆,故意學著秦優剛才的和藹可親樣兒道︰「你說你說。」
「我是指導員,戰士們的情緒我都看得見。眼下……團里唯一缺槍的單位是三連吧?我來得晚,我對三連沒有成見,所以我只說我個人的想法。三連……是有他自己的游擊區的,他再缺槍,槍也比我們九連多,是不是?但我不同意你記錄這幾條槍的原因不是這個!」
說到這里秦優把豎靠在桌邊的幾條三八大蓋步槍一條條並列著擺上桌面,抬手指著一個個槍托位置︰「你們自己看看!」
刻痕,幾乎每一支槍托上都有刺刀的刻痕。有的……刻著‘九班’,有的……刻著‘九排一班’……有的刻著丑陋人名……有的只刻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姓氏,有的刻了‘正’字或者尚未刻完的‘正’字,有的只是並列劃著整齊的道道,一筆一條命,一槍也是一條命!
「九排打縣城東門的時候還沒我這個九連指導員呢,不過我知道這些槍是他們埋了戰友之後背回來的,這些槍……生于九班,生于九排,比我來得還早。我……覺得……這是九連的歷史……不是繳獲!」
石成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垂下了頭,垂得看不清他的面孔,他覺得心里發顫,于是他不得不在失態之前離開桌邊,大步出門。
啪——筆記本被合上了。
兩個來自供給處的統計員起立,朝秦優利落敬禮,而後道︰「我們走了!」
秦優面色反倒忽然尷尬︰「這……彈藥什麼的還沒記呢?」
「不用記了。」其中一個拿起了鋼筆快速擰上了筆帽,別入上衣口袋,然後把筆記本揣進口袋。
「那個……孫翠啊,你現在趕緊做飯,得提前讓他們吃上。」
「不用了。我們現在就回團里。」兩個統計員抬步往門口走。
秦優試圖攔阻︰「這哪行?路遠天冷,你听我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走在前頭的統計員回頭道︰「秦指導,你啥都別說了,也別送。」然後大步出門口。
後頭的統計員走到門口也停下來回頭︰「秦指導,你不知道,當初九排在縣城大門里填人命的時候,掃蕩的鬼子離我們只有十里遠了!」然後大步走出門口,追著前人匆匆遠去。
胡子拉碴的秦優傻站在敞開的屋門口,看著越走越遠的兩個統計員,訥訥嘀咕︰「你看這事弄的……我話才說了一半啊……還有好些個人想法沒講完呢……至于走這麼快嗎?」。
噗通——摔倒聲響起在門外旁。
扭頭往旁邊看,一頭摔進雪堆的李響正在慌里慌張地狼狽爬起,像是嘀咕又像是對秦優說︰「地上太滑……我……只是路過……」
「路過?既然路過了……那你現在去把石成和騾子找,到我屋里坐坐。」
「呃……指導員……我……」
「包括你!」
當一聲,屋門關了,呆呆的李響,丑陋疤臉上的髒雪正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