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胡義滿腦袋漿糊。
被蘇青的血給救了,這是個沒想到的結果。先是欠了她,後來又救她,現在又被她救了,流淌著她的鮮血,一筆筆的帳混在一起,徹底變成了糊涂賬,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終于想成了滿腦袋漿糊,差點變成個痴呆。
不管怎樣,在胡義心里,她好像都是遙不可及的,像月亮一樣,又冷又漂亮,這一切,只能怪錯誤的開始。
胡義不懂什麼是愛,但是他知道是否喜歡。他覺得……他喜歡蘇青,可是漿糊了一會兒,他覺得他也喜歡周晚萍,繼續漿糊一會兒,他猜他喜歡蘇青多一點,因為那份喜歡太復雜,摻雜了太多東西,從而變得很重,只可惜,遙不可及。他曾說他想娶周晚萍,那不是假的,一點兒都不違心,因為眼前這個破碎的冰冷世界,能有如此眷顧是多麼大的幸運!何況他覺得……他是配不上周大醫生的!不過他能感覺得到,周晚萍的拒絕不是因為這個。
越想越亂,越想越糊涂,忍不住笑了。
躺在另一張床上的馬良無意中注意到了︰「哥,你怎麼了?」
「沒怎麼。」
「那你笑什麼?」
「我居然有夢想了。」
「夢想?」
「對,我也沒想到。現在我才知道,有夢想的人多傻。」
「那你夢想什麼了?」
「想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不可能實現。」
這時病房門響,偏頭去看,走進來的既不是周大醫生,也不是小紅葵花,而是三連長,郝平。
看著他一臉平易近人地走到了床邊,自己扯了板凳坐下,胡義仍然只是看著,沒表情不。他郝平不該出現在這,要說高一刀來,也比他來更科學,因為當面嘲笑挖苦九連長這種事高一刀干得出來。
「呵呵,傷勢怎麼樣?不礙事吧?」郝平一臉笑,熱情慰問,這讓胡義的心里平添更多問號,忍不住有點懷念高一刀那個敢當面耍流氓的貨了!
「有話直說,我挺得住。」
郝平再笑︰「看你這話說的……好吧,確實是有個事想跟你談談。咳,眼下,你們九連缺人,我們三連缺槍,所以我想……我們不妨來個比武怎麼樣?你們出槍,我出人。」
胡義萬萬沒想到郝平私下過來是說這個,想都不想直接回絕︰「我們沒什麼槍了。」
「輕機槍你有三挺吧?拿出一挺來,我輸給你一個班。」
「一個排也沒用。我不比。」
「怕輸?這不是你的性格吧?鬼子挺進隊都讓你給撞趴下了,居然怕跟我們三連比武麼?」
「那只是運氣,隨你怎麼想,反正我沒興趣。」
「呵呵,一直以為你是個有血性的。」
「曾經是有,可惜流干了。」
郝平並沒有因胡義的話而表現出不悅,他仍然微笑著,站起來︰「好好養傷,爭取早日康復。」然後轉身離開了病房。
馬良這才撐著床沿勉強坐起來︰「哥,你怎麼不接呢?我就不信咱贏不了他三連!」
「我已經換了血,重新做人了,大概是……現在的覺悟不比蘇干事差了吧?我覺得……我現在是個好人,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
馬良滿頭黑線看著胡義呆呆無語,他居然信了胡義的話,他居然信了!換了血哎,第一次見識,這可是天大的事;蘇干事的確不是一般人,那可是黨員,是政工干事,真真的好人,她的血給了連長,看來連長真變了,以後也許都和她一樣了嗎……問題是……對九連來說這到底算好事還是壞事?非常值得深思!
馬良傻成了泥菩薩,胡義沒事人一樣闔上眼休息,其實這個問題他自己這個當事人已經深思過多少回了,總是不自覺地想要感受身體內的血液,懷疑自己這個骯髒麻木的軀體正在被她的純潔淨化,變得像她一樣純粹干淨,變得有溫度,有靈魂。
拒絕郝平的提議有兩個原因,首先,胡義喜歡從戰術層面考慮問題,他認為郝平是有備而來,如果接受了他的提議就是倉促應戰,有備對倉促,結果不樂觀。其次,就是他覺得體內有了另一個人的血液,他不再是他自己了,這使他間歇性地產生茫然感,現在他自己都懷疑這個理由比前一個因素更大!
……
晚飯後,天色黑下來,那個被關禁閉的囚徒再次化身為紅纓女俠,鬼鬼祟祟溜進了病房,笑嘻嘻出現在昏黃的油燈下,大咧咧坐在胡義床沿。
馬良忍不住勸︰「丫頭哎,還敢往外溜達啊?你也不怕被團長逮了加刑?」
「我這是出來辦正事的,順便過來看看你倆。」
「你有正事麼?」
「我剛讓小豆明天替我去趟酒站送消息,過幾天咱們九連跟三連比武,得有個準備!」
「啊?」馬良轉眼看胡義。
胡義總算睜開了眼︰「郝平找的你?」
「對啊,我白天哪出得來,當然是他上門找我。不自量力的,想跟咱比武,到時候我就看著他乖乖給我送一個班人來!」
「比什麼?」
「各出三人,標準三項,射擊,投彈,拼刺,三局兩勝。」
胡義在心里咀嚼著這句話,忽然問︰「這是他定的吧?」
「是。這可是他送上門來給咱贏,我不好好讓他三連丟個人才怪!」
馬良這時也來了精神︰「白天郝連長來找過了,可是連長不同意,這回行了,到底還是比。」接著又問胡義︰「哥,別說你打算攔著丫頭啊,反正我是支持她!」
躺在床上的胡義靜靜看了一會兒破屋頂,終于嘆了口氣︰「估計……要輸給他們了!」
一句話把小紅纓和馬良說得有點楞︰「輸給他們?怎麼可能!」
「射擊,誰來?」
小紅纓一翻大眼︰「這還用問,全團有比我準的嗎?」。
「只怕到時候……他們要強調規則了,立姿射擊,你行麼?」
「我……」小紅纓低下頭,下意識抬起自己的小細胳膊看了看,有點發傻,楞了幾秒之後一皺眉︰「到時候我就比臥姿。」
「他們同樣可以堅持比立姿,吵到最後怎樣呢?這一項作廢?還是算平局?」
在九連,綜合射擊能力最好的是胡義,可惜躺在病床上呢;其次是馬良,可惜也躺在病床上呢。現在小紅纓才反過味來,忍不住問︰「石成怎麼樣?」
馬良想了想答︰「比我差點。不過跟三連的人比的話,應該行!」
胡義搖搖頭︰「沒那麼簡單,楊得士的槍法據說很好,但是咱們都沒見識過,不過我猜……射擊比賽的對手應該是他。石成……不保險。」
「那我就把射擊這一項跟他們吵到作廢!」
胡義繼續道︰「第二項手榴彈你是打算派傻子吧?傻子扔的確實夠準,可這個投彈比賽是比誰扔得遠。別忘了,三連有三百多人,難道真沒有一個能比傻子扔得遠麼?」
听到這里,頭腦發熱的小紅纓和馬良總算覺得有點涼。訓練比賽這類事情跟實際戰斗完全兩碼事,無關經驗意識和勇氣,九連的優勢在這里根本看不見!
「再說拼刺,三連有潘柱子,就算不讓他用大刀,我想他的拼刺技術也不會差,你又派誰?」
「田三七行不行?」
「田三七的拼刺技術到底如何咱們不知道,但我個人認為這場拼刺比賽同樣不樂觀。」
現在,小紅纓的頭頂開始冒涼氣了,郝平當時跑禁閉室窗口三言兩語把她撩撥起來,然後簡單甩下個標準三項就走了,一句廢話都不多說,現在才明白他這是在下棋,早都看透了步數,勝券在握才來找上門。
馬良傻眼︰「這怎麼辦?這是設了套給咱鑽啊!拿了咱的機槍不用領情,然後還在全團面前抖他們三連的威風。我說丫頭,你當時怎麼就同意了?」
小紅纓頹喪一歪脖子︰「剛才你不還支持我呢嗎?當時我哪有功夫想那麼多!郝平這個大王八蛋,既然這樣,我不認!不比了!我就是個小屁丫頭,既不是連長也不是指導員,他跟我說不著,信我的話只能怪他瞎了眼!」
看到她這副不要臉的臭德行,胡義反倒笑了︰「現在你才想起你不是連長啊?」
「管他呢,不晚就行唄,你說是不是?」
「你這麼說……倒也是個辦法。不過……我現在忽然想和他們比一比了呢!」
「我的哥哎,你不是吧?」馬良差點從他的病床上掉下來。
小紅纓愣愣眨巴大眼︰「狐狸,雖然這事我是不該擅自做主,可你也不至于氣糊涂吧?啥時候變得這麼眼了你?」
馬良趕緊撿起他自己的下巴,接著小紅纓的話把道︰「從他換了血就不對勁兒了!一直嚷嚷要當好人呢!死我了!」
胡義仿佛沒听到這二位的話,望向油燈自顧自嘀咕著︰「敵人的戰術意圖已經明朗了,這種時候……主動權反而在我。」
「啥意思?」
胡義轉眼看小丫頭,淡淡一笑︰「我想證明……我還是我……不是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