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義是個軍人,所以,他總是以軍人的視角看待勝利。
這場比賽,他原本沒有興趣,但是當他意識到三連不僅是想從九連這里贏取一挺輕機槍,還想要踩著九連出風頭,他便不客氣地把這場比賽看成一次戰斗了!
達成戰斗目標就是勝利,胡義的戰斗目標是粉碎三連踩九連出風頭的圖謀,就像粉碎鬼子的掃蕩,比賽只是戰斗經過。
第一場戰斗,就是三連挖的大坑!楊得士為什麼不顧器量不顧形象非要跟小丫頭比立姿射擊?他的目的很陰險,是要打壓小紅纓的人氣,打破她是個小神槍手的傳說,或者逼她撒潑耍賴以凸顯三連的正經形象,借此向廣大指戰員說明小紅纓只是個嘩眾取寵的屁孩子這一事實。一個是九連的代言人,一個是三連的指導員,這場射擊比賽的意義怎麼可能只有比賽那麼簡單?甚至可以說,滅了小紅纓的威風,就是滅了九連!
所以,胡義命令小紅纓這次不許耍賴,不爭辯,但是,也不開槍!比賽是輸了,那是小紅纓認輸,可不是比輸的,小神槍手仍然是小神槍手,天下無敵仍然是天下無敵,不服你也沒地方說理。楊得士的槍法再好,他也沒有參照,他是自己玩的,他比誰好?倒是這個‘立姿射擊’的規則強調,會讓有心人看得更明白,使楊得士跳進他自己挖的坑。
第二場戰斗,沒什麼技術含量,手榴彈比遠,三連只是想贏,目的倒單純,只為那挺機槍。而胡義呢,不是在乎這個的人,壓根也沒想贏比賽,之所以讓吳石頭出場,是因為他曾經是全獨立團最笨的兵,被嘲笑的對象。他輸給誰都不丟人!誰贏了他都不光彩!派他上場純粹是讓吳石頭這個‘忠誠的好兵’來團里解解悶,看看小紅纓,順便陪著三連玩玩,算是給吳石頭一個旅游放假的機會。只是沒想到,吳石頭反倒出了個彩,眾目睽睽一投成名,輸得這叫一個帥!你說三連是不是倒霉催的?
第三場是拼刺,按照常理來說,即便三局兩勝,第三場也會比的,既要對得起觀眾,也要對得起競技精神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但是——胡義可不這麼想。
第一場比射擊是為了踩九連的威風,這個第三場拼刺便是要揚三連的名了,利用潘柱子的能力,在全團面前充分展現三連的威風,將比賽推向高潮,來個完美結束,楊得士和郝平為此讓拼刺比賽壓軸。這一場能比麼?萬萬不能!比就是幫三連助威。讓田三七來,純粹是煙幕彈,就是要讓楊得士以為三場都會比,然後我連輸兩場突然結束,就像一首歌我只給你唱到副歌部分然後說牙疼不唱了,就像徐小正高高興興吹著軍號突然被羅富貴給掐住了脖子,沒結尾沒高潮,我惡心死你!只可惜無辜的觀眾們也跟著遭了罪,那沒辦法,誰讓胡義已經把這比賽看成了他與楊得士之間的戰斗了呢,就算傷及無辜也要狠狠捅楊得士一刀,這是胡義的風格!
最後,給三連一挺歪把子機槍,因為胡義不喜歡歪把子機槍,盡管兩挺捷克式只剩下四十發子彈而涂油封存了,那他也不願給捷克式。更關鍵的原因是,歪把子是打友阪步槍彈的,指望上頭往下補彈藥基本不可能,想讓機槍響,那你得找鬼子研究這事,偽軍都白搭。
另外送給參賽的三位每人一把王八盒子和一頂鋼盔,配上輸給他們的歪把子,打臉帶氣人。簡單來說,胡義就是用這幾樣他看不上眼的東西,買三連個當眾丟人看!
但是——這其中還掩藏有胡義最陰險的一個陷阱,就是那三把王八盒子和三頂鋼盔。如果這是送給吳嚴的一連,或者是送給高一刀的二連,都沒事;可是楊得士和郝平如果一時為貪小便宜放下面子收了,帶回到無名村三連,那對全體三連戰士的士氣將是一次巨大打擊!對象決定特性,同樣的東西,有的人喝了是酒,有的人飲了便是毒!
……
團部里的陸團長一身百姓衣裳滿身泥灰,抓著那條髒兮兮的破圍巾正在擦著臉上的汗,面色很難看。
小丙佝僂著背低垂著頭,犯了錯誤般地站在門口內︰「當時蘇干事說……你很可疑,不是鬼子的奸細就是九連的陰謀,她命令我派人不動聲色悄悄圍捕,可是我沒想到你想跑……所以……就……」
團長一把將破圍巾扔在桌子上︰「就個屁啊就?眾目睽睽,你可算讓我丟盡了人!你啊……你……真行,這我還得夸你呢是不是?恪盡職守一絲不苟,這不得夸麼?是不是?趕緊給我滾蛋吧你。呃……對了,不許對蘇干事說我不高興,要說我很高興,記住沒有?」
小丙如獲大赦,趕緊掉頭跑出了門。
丁得一笑看陸團長的狼狽相,這才說︰「感情你是這樣上前線的啊?」
「我這叫微服出巡。」
「剛才那是什麼情況?我這里看不清楚也听不到,你是因為被逮捕丟了人才惱羞成怒而宣布取締他們的比賽嗎?」。
「我至于嗎?那是因為這比賽變成了斗心思!變了味了!郝平,楊得士,死丫頭片子,還有你那個胡義,一個個的全不是好東西!我不只宣布他們這個比賽違法,還把九連要給三連的那些槍全部沒收,送了供給處。」
「哦?」丁得一收起了笑容,在桌子另一邊坐下︰「說說情況。」
于是陸團長把比賽的經過細節對丁得一做了詳細解說。
「……就是這麼個情況,真照我當初的話來了,這就是一場斗氣兒,哪是正經比賽?這郝平楊得士剛剛攢下了點人頭,尾巴就翹上了天,非要上趕著踩九連一腳,顯得他能耐。九連更混蛋,比得不要臉不說,臨了還贈送三把王八盒子帶鋼盔,你說,我還能由著他們繼續扯淡嗎?再不阻止這就要成仇了!」
丁得一看著窗外考慮著說︰「沒收的好!這是影響士氣的事,三連現在是咱的半個家底,如果因為斗氣而盲目找鬼子尋機戰斗,可就壞了。」
「就是啊!我指望他三連給我攢人氣加碼壯大獨立團呢,跟二連九連是一回事嗎?郝平這小子剛弄出點模樣來就昏了頭,不知天高地厚了,真要指望他打仗我還把他三連放無名村干什麼!九連離鬼子最近,光腳不怕穿鞋,天天跟鬼子和偽軍窮折騰,這是打成了精的;二連橫據中線,哪邊的仗都能打,到處有土匪當陪練,這是打成了名的;他三連是最好的人力資源地,現在一窩子新兵,打就是犯糊涂,不知道趁著難得的間歇期悶頭發展,他跳出來爭這個能耐干什麼?
反再說,雖然是三連先找九連的麻煩,可這九連也太不是東西了?我這越想越不對味,你說他這不是反給三連下了個藥麼?真夠陰險的,怪不得鬼子光吃他們的虧!可這勁頭怎麼能反用在自己人身上呢?跟自己人一點虧都不能吃?過分了吧?這態度明顯有問題,問題大了!」
團長和政委都知道三連九連不睦,但他們只是以為那是兩個單位間的不服,並不知道問題根源,其實是楊得士與胡義之間的個人私仇。一個以權謀私時時不忘報復,一個意氣用事以牙還牙不顧大局,兩個都不是好東西!
丁得一深深嘆了口氣︰「這事必須得管管了!三連需要的是戒驕戒躁,需要認識自身,需要一個新目標,我抽空找郝平和楊得士好好談一談。九連人少,情況倒更復雜,我暫時還沒有好的切入點,不過正一正風氣是必須要做的。另外,通過這次戰士們的觀看熱情,我覺得確實有必要在團里定期搞一些正式的大比武,這不僅能提振士氣,同時也能增加訓練熱情,提高各單位素質。免得他們有力氣沒地方使,再搞這種不利團結的私下比斗。」
……
蘇大干事滿面冰霜走進了衛生隊病房,直奔胡義假寐的那張病床。
「睡夠了沒有?」
胡義睜開眼︰「只是……在養神。」
「為什麼這麼做?」
「做什麼?」
「你說呢?」
「除了躺在床上,我現在什麼都做不到,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我做了什麼。」
「裝糊涂是麼?」
「是真糊涂。」
「好,我問你,這場比賽是不是你指揮的?」
「是,我只是告訴他們盡力而為,不以成敗論英雄。」
「好一個不以成敗論英雄!那麼為什麼又要送三連三把手槍和鋼盔?」
「那是我的一份心意。」
「為什麼不說是‘九連’的心意?」
「因為那是我的一份心意,與九連無關。」
「你太過分了!」
「這是好意,何來過分之說?我不能理解。」
「你自己心里清楚!」
「心里清楚的話,我又怎能不理解?」
「長進了?學會狡辯了是麼?」說出了這句,蘇青忽然意識到有點失態,咬住了嘴唇不再多說,鐵青著臉立即轉身往門口走,同時對葵花說︰「只要確定他能出門了,就給我帶到政工科來報到。」
病房中一片啞然,窗外隱約傳來孩子們的唱謠聲︰鐵一連,紅三連,一把尖刀是二連,缺德冒煙數九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