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之死是個謎,蘇青斷定了李真是羊頭,但她不能斷定羊頭是否還有。如果李真之死不是意外,那麼殺她的人必定是另一個羊頭,至于動機……蘇青個人覺得是另一個羊頭意識到了李真已經暴露,但是奇怪的是……李真隨身那個竹筒和情報為什麼沒被拿走?
原因可能是另一個羊頭並未看到大北莊里的羊頭圖案,因為當初為確定李真的身份而刷標語之後,大北莊里的幾個羊頭圖案都被李真暗地里清除或擦去了。他,或者她,與李真之間並不相知,很可能是因為李真的被監視而猜測到李真的身份,為不使羊頭計劃被人所知而滅口。
由此,蘇青大膽推測,她也只能推測,也許……因為種種原因,另一個羊頭可能還並不知道‘上善若水’這個聯系方式。這種推測相當于蒙,相當于憑空編故事,可是如果不這麼蒙,不這麼憑空的編,那麼蘇青一點頭緒都沒有了,這件事已經變成了死胡同。
小紅纓的藝術臨摹,在偶然間給了蘇青一絲希望,她決定,死馬當活馬醫,把她的憑空猜測付諸行動,既然什麼都不能做,又為什麼不這麼做。即便可能因此而打草驚蛇,使對方更謹慎,隱匿得更深,但他,或她,現在就已經夠深了,沒區別。
當初畫在大北莊里的幾個圖案位置蘇青都知道,因為她低調細查過了,現在,她讓小紅纓到這幾個位置重新去畫圖案。
小紅纓是進行這件事的最佳人選,她這熊孩子寫字雖然爛個透,但是她畫得好,最關鍵的是這件事不能引起任何人注意,必須偷偷進行,一旦被人看到便是前功盡棄;小紅纓呢,正道不走喜歡蹚黑,膽大心細敢耍無賴,行事干練身手敏捷,心狠手辣臭不要臉,在這大北莊里,雖說她是最顯眼的家伙,但是偏偏只有她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上哪說理去?這丫頭虧得是成長在軍隊里,倘若落進凡塵必定是個禍害!
蘇青在政工科辦公室里踱著步,把事情緣由從頭到尾給小紅纓做了解釋。不得不給她解釋,因為蘇青深知這個丫頭的脾氣性格,如果含糊其辭,萬一她要是起了好奇心,說不定反而會壞事。
「……現在,你明白這件事有多重要了?切記,再不能第三個人知道!」
小紅纓坐在蘇青的椅子里,伏在辦公桌上挖著她的手指甲,臭不要臉地擺出一副乖乖相︰「這件事……人家哪能做得來……黑燈瞎火的,我害怕!」
「……」
「再說……人家現在還是禁閉期間呢,哪能……知法犯法……我可不敢出來。」
「你出來得還少嗎?能不能憑良心?」
「我什麼時候出來過?不帶誣陷的啊!除了到你這來被逼著寫那個破檢討書,天天老老實實蹲在禁閉室里反省呢!」
滿頭黑線的蘇青嘆了口氣︰「好吧,檢討書你至少要寫三百個字,不能再少了。這是為你好!別不知好賴,你還真當團長是為折騰你啊?這不是為了讓你多識字嗎?別人都是主動要學還沒人教,你呢,當初上文化課你就天天冒鼻涕泡,這逼著你學你還討價還價,你想愁死我?」
好歹五百個字又變成了三百,小紅纓終于抬起小手一拍桌子,直起腰豎起小辮兒來︰「這我可不是看你面子!我為的是咱獨立團!委曲一回我認了!」
「必須保證沒人發現!」
「切——我昨晚就出來溜達過了,誰發現了?」
「……」
「咯咯咯……騙你呢,你信啊?」
「用不用我今晚設法減少巡邏哨?」
「要是用得著這樣,那你自己去畫得了,瞧不起人嗎?」。
激將法奏效,蘇青心里很滿意,補充道︰「現在我教你四個字,山神顯靈。」
「教三個就夠了,山字我會寫!」
這不要臉玩意居然可以為了會寫其中一個字而得意,蘇青那張白皙的臉終于沒繃住,笑了。
……
河口營,昔日,這里曾經是個校場,是個兵站,可是自從九排那一場囂張的大火之後,如今的河口營已經變成了一片荒蕪廢墟,幾個尚未坍塌的殘破木屋突兀在雪中,露著一片片燒燎後的漆黑。
其中一間廢屋的煙囪正在冒著煙,被凜冽寒風吹得來不及升騰便散。
屋子里點了火,沒窗的窗口被些沒有燒成灰燼的炭黑木板擋了,四處間隙里被塞了枯草,雖然仍有冷風絲絲吹進來,倒是能湊合呆。
七個人,有五個呆呆坐在火爐子一邊,臉色蠟黃,穿裹著好幾層破爛,懷里還塞了草,不聲不語烤著火。這五個人昨天還是囚徒,到現在他們還沒回過神,不明不白就被押出了城,後來又說被警隊賣成苦力了,現在……東家一翻臉,說他們是光榮的游擊隊了!這算個什麼樣的命運?又算個什麼樣的人生?誰能不思考?
兩個人坐在火爐子另一邊,他們就是東家,一個熊一般的憨大個子,一個目露精光的紅臉年輕人,一個叫騾子,一個叫石成。
羅富貴總共給了石成五百塊錢,雖說都是法幣,更緊俏,但是架不住石成這個貨非照價高的來,有李有才的面子在,李尾巴也盡可能的便宜了價錢,死刑犯只買出來兩個,剩下的零頭只夠買三個便宜的湊數了。
「個姥姥的,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缺心眼啊?挑那便宜的能湊成半個排了。」
「你能不能別叨咕了?煩不煩?二排是我的,我是排長我做主,用不著你操心。」
「老子是指望你還賬呢!弄這麼幾個爛蒜你得讓我等到什麼時候?」
「你以為游擊好玩呢?你以為打游擊靠人多哪?這是我拉隊伍的底子,這是打地基,沒膽子的干得了嗎?」。
「那你咋不把那手刃一十三口的買來呢?那不更狠麼?」
「殺人是一回事,濫殺無辜是另一回事。」
「嘖嘖,咋說你都有理!我就問你,現在你這也算有人了吧?是不是得考慮還錢了?」
「有你這樣的麼?這才幾天啊?好歹你也得等到我拉出一個二排來吧?」
「這不還是嗎?啊?個姥姥的,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缺心眼啊?挑那便宜的現在能湊成半個排了!」
「騾子,你想氣死我是不是?你這車 轆話說來說去沒完沒了啊?你趕緊回酒站去得了!」
「你不給我個說法我憑啥回去?你說,你下一步打算咋辦?」
「我得先找合適的地方停下來,短工也好苦力也罷,先生根,有了有了交情劃出圈來,才不愁周旋。」
「哎呀我天,這得讓我等你到哪年?」
「打游擊就不是個著急的事!懂不懂?」
「打個屁游擊啊打?拉人不就完了麼?」
「拉個屁啊拉,你當人是路上的牛糞呢說撿就撿?再說人一多風就大,那還捂得住麼?」
「捂不住你不會先送回去啊?他們又不吃你的女乃,非跟你 後頭嗎?」。
「你……」
「死心眼的玩意!」
「你能!你拉個人來給我看看!」
「拉個屁啊拉?你當人是路上的牛糞呢說撿就撿?」
「這不我說的話嗎?你還要不要點臉!」
「老子說的是手段!懂不懂?手段!說拉人就一定是拉嗎?買行不行?這不都買了五個麼,李警官那檔案還有一摞呢,我不信買不出一個排來!」
「你打算再給我出錢?那感情好!你早說啊。」
「出個屁啊出?老子這是要收錢呢!死心眼的你給我听著,帶著你這幾個狠鳥,找村子去搶漢奸老財,刀架脖子也行綁票也罷,那不財源滾滾來?他們這幾個貨不正是輕車熟路麼,這不都是行家麼,不干這個不屈才?啊?就你這死心眼的還想當領導?」
「你……呃……你等會兒……我這腦子有點亂……」
「等個屁啊等,老子把路都給你指明了,頭一筆趕緊把我的錢還了,我再也不叨叨你,由你去打你的游擊!」
石成被羅富貴的歪主意驚到了,又一想,這還真是個雞生蛋蛋又生雞的好故事!
五個‘新生的游擊隊員’被這二位吵吵得大眼瞪小眼。一听說八路二字,總覺得是天兵天將下凡,不食人間煙火,否則怎麼可能見鬼子不尿!今天算是長見識了,感情八路也是人,不是神。
那熊氣火火的又朝當觀眾的五人道︰「看什麼看?做人憑良心,買你們出苦海那錢可是老子我出的,你們自己說,該不該還?」
五個家伙相視一愣,其中一個代表說︰「大哥,您這是救命之恩,我們哥幾個雖然不識字,也知道義字怎麼念!就算您不說,我們也有這想法呢,您瞧好吧,這不叫事!」
「哦?」熊驚詫,隨即喜上眉梢,咧開丑嘴笑︰「不過咱可說明白哈,老子從來不是個圖名聲的人,我出錢這事你們必須都爛在肚子里,一輩子不許再提,誰提誰是忘恩負義,是挖我的心!」
「大哥,您仗義!」
石成已經傻了,這荒唐的熊玩意,這荒唐的游擊隊,這荒唐的世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