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苦難中的人更向往快樂,更善于發現快樂,更珍惜快樂。
酒站村的村民們正在快樂著,這份快樂來自于打炮樓的戰場氛圍,好像過年一樣,槍響替代了鞭炮,大家攏在這里,圍在一個個火堆附近,置身濃煙滾滾,身處熱氣騰騰,干著活兒,聊著,笑著,根本不覺得冷。
都是孤獨已久的人,都忘了什麼是熱鬧,這場荒唐的陣地戰給了他們久違的喧囂,參與巡邏做外圍暗哨,灌沙包,挖工事,等待照顧傷員抬擔架,往返酒站運輸給養工具,渴了餓了便圍在熱氣騰騰的大鍋邊就著寒風喝熱湯,累了困了便在身邊火堆旁一躺。孩子們都沒娘管了,在酒站里瘋,所有人都快樂著,他們只能從戰爭中體味快樂。
小紅纓狼狽不堪,這個指揮了一天一夜戰斗的指揮員滿身是土,被團長在戰壕里拖的;滿臉是灰,被烏煙瘴氣給燻的;眼楮紅的像兔子,為過指揮員的癮,不舍得放權給馬良熬夜熬的,只有那對缺德辮子依然歪翹。
胸前掛著沾了土的曹長鏡,手里拎著髒兮兮的鋼盔,貓著小腰順交通壕往後方陣地溜,已經距離擲彈筒位不遠,听到掩蔽坑里的李響在說話︰「……操作簡單的很,關鍵是測距,和角度掌握,測得準,是一半機會,角度準,是另一半機會。」
陳沖不禁問︰「李響哥,你以前不是兵工嗎?怎麼會測距的?」
「我跟丫頭學的測距。」
「啊?她?」
田三七插言道︰「她師父是牛大叔,你以為她打槍為什麼平白那麼準?這都佔成分。」
稀里嘩啦一陣碎土滑落,小紅纓出溜進了這個掩蔽坑,吐掉嗆嘴里的塵土,抬起拎著鋼盔那小胳膊朝田三七比劃︰「你在這干啥呢?」
「馬良讓我到後邊來休息。」
「休息?你是擲彈兵嗎?這是你休息的地方麼?你總往這湊合啥?我看你還是不累是吧?現在就給我到前頭去!」
田三七無奈,這丫頭吝嗇至極,陳沖帶來了榴彈,所以堂而皇之成為了李響的助手,想借著休息機會湊在這學習擲彈筒,可惜她仍然刁難,誰讓他是二連的人呢!抓起擺靠在坑邊的三八大蓋,田三七起身往坑外爬。
小紅纓補充道︰「到二線壕,去團長身邊!」
「由我保護團長嗎?」。
「保護個屁,你到他身邊去打哈欠睡覺就行!哈欠必須打,至少一百個,回頭我要發現你沒執行,你就等著去給王小三撿柴禾吧,以後的仗你再也撈不著打!」
田三七停住了,他不懂這算個什麼安排,回頭想問緣由,可惜小紅纓已經從坑後邊繼續往後開路了。
煙霧繚繞中,一對小辮兒繼續朝後晃,坡上的高位重機槍掩體里傳出個戰士的喊聲︰「丫頭,用不用我們再壓制一回?你看他們這槍放得也太猖狂了!」
「做夢!奸細!在坑里老老實實凍著吧你們!我再警告你們幾個一遍,機槍位這里不許點火!不許大聲說話!」
五個奸細機槍兵全體無語。
不久,繞過一道沙包牆,看見了一口大鍋熱騰騰架在火上,王小三忙活著,同時嘻嘻哈哈地跟鍋邊人說著話,此刻大鍋邊上只坐著一個人,拎著個飯盒蓋子撅著**從鍋里撈湯喝呢。
小紅纓來在喝湯人身後,掄起手里的鋼盔便在那**上砸了一下︰「就知道吃!」
熊不疼不癢地咂咂嘴,扭回頭,一笑︰「你來嘗嘗,小三這湯煮得真叫一個香!」
小紅纓從鍋邊揀起個破飯盒蓋子,來在熊身邊跟他一朝鍋里起撈︰「剛才我就看著你過去了,咋不和我說話哪?」
「你那不正忙麼,怕耽誤你。嘿嘿嘿……」熊想起了團長腳跟後頭栓著放賴丫頭,便樂。
小紅纓忍不住也笑了, 黑個髒臉咧出小白牙︰「嘿嘿嘿……你當我白忙啊?拖著我,累得他直不起腰了不說,一箱手榴彈又到手!而且……說不定過會兒我又得到前頭去指揮了。嘿嘿,呵呵呵,哈哈哈……」
熊美滋滋把又一口湯咽了︰「哎,留神嗨,別掉了下巴,老子正想喝肉湯呢!听他忽悠吧,團里窮成啥樣了?哪有手榴彈?」
「你當我是好忽悠的?過幾天,師里要補一批裝備彈藥到咱團。對了,我問你,出去這麼長時間,沒給我帶點啥回來嗎?」。
「大姐,老子出去是打游擊,能把我這條命帶回來就不錯了!」
「呸!少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削尖了腦袋跟石成出去是為了啥,怎麼樣,勻點給我吧?不出血我就告你!」
熊抬起頭四下觀瞧一遍,只有王小三在這,隨即露出一臉苦相,低聲道︰「別提了,全交給秦指導了!」
「再裝!」
「老子用得著跟你裝嗎?」。熊索性撇下手里的飯盒蓋子,一把掀起身後的軍裝,露出他的寬大後背,一道道被抽出的新鮮淤青︰「自己看!」
連王小三也看得瞪了眼︰「我天,這……是老秦打的?他……怎麼可能啊?」
小紅纓訥訥︰「老秦能打人?這得是做了多大個孽?你不是……偷了座金山回來吧?損失大了!你怎麼不先到這來哪?啊?勻完了再被老秦抓也行啊!」
……
丁得一站在操場上欣賞了一會兒雪景,踱著步返回團部,進了院子後順便走進了政工科辦公室。
「政委。」蘇青起身。
「我去看雪了,心情不錯。」朝蘇青擺手示意她不必起立︰「快要過年了,一直考慮著……有必要提振一下士氣。我想……等隊伍回來後,可以搞一場比賽,該熱鬧熱鬧了。團長也有這想法,剛才我想,應該在軍事三項的基礎上再拓展兩項,比如推獨輪車比賽,抬擔架比賽,你覺得怎麼樣?」
「這方面……我也想不出什麼。」
感覺蘇青有點心不在焉,似乎有心事,丁得一轉而問︰「你看起來狀態不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蘇青呼出了一口氣,抬起頭︰「政委,我現在可以懷疑……李真之死不是意外,我們這里應該還有一個羊頭!」
「哦?」丁得一離開了爐子邊,扯了板凳坐到蘇青桌對面︰「你有新線索了?」
「我不能肯定,但是前段時間我讓丫頭在村里畫了幾處圖案,並且留下了山神顯靈的字樣……可惜,也許是暗哨的疏忽,沒法確定究竟是誰干的。不過那里顯然被人翻找過,甚至挖出了坑,那不可能是孩子的惡作劇。這是我沒想到的,我想不明白,羊頭為什麼不是嘗試監視或聯絡,而是偷偷到那里翻找,這和李真的行為對不上了,我糊涂了,糊涂到今天,也想不出答案。現在,我甚至懷疑我自己還能不能理智地看待問題,覺得我很失敗。」
丁得一沉默了一會兒︰「如果你認為你失敗了,那代表全團都失敗了。這種事……不是靠集體力量能解決的,但直接決定集體安危。我給予你一切權利,從現在起,即便沒有任何證據,你也可以根據你的主觀意願行使,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支持。你必須邁過你自己這道坎!必須!另外,你不是無法確定範圍麼,現在要搞比賽了,全團都會在的,不需要因為範圍問題而困擾了吧?」
政委的話讓蘇青重拾了部分信心,沒有辦法了,事關全團安全,等不起,真要等到羊頭下一次主動浮現,也許一切都來不及了。盲打也得打,她必須把自己變身成一個警察,哪怕找不出羊頭,也得防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