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觀,是人類意識的一種,與客觀對立,是以觀察者為角度,參與到被觀察的事物當中,此時,被觀察事物的性質和規律隨觀察者意願的不同而不同。
暗示,一般指通過語言或者非語言符號含蓄間接地影響他人的心理和行為。暗示發生的條件主要取決于受暗示者對暗示的感受程度,暗示的感受性又取決于受暗示者對于暗示刺激的心理狀態和外部刺激的性質狀況。
……
說天亮,天就亮了。無論是怎麼過渡而來的,這個清晨都像每一個冬日的清晨一樣寒冷而寧靜。
盡管昨夜的綠水鋪沒有任何事發生,鬼子大尉也不覺得有所謂,他沒興趣去在意中尉的憤憤不服,平靜地用毛巾認真擦拭他那副純牛皮護腿,擦得極其干淨,然後認真地扣系在小腿上,滿意地跺跺腳,同時下達了出發命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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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能動搖小紅纓的決心,因為狐狸不在。
她不希望狐狸死,但她不是個普通丫頭,不能像普通丫頭那樣接受不了死亡與失去,無論是狐狸的,還是她自己的。他是個兵,她也是個兵,相互惦念著對方的兵。
沒錯,她是金枝玉葉,所以她不能容忍她所賴以生長的大樹倒掉,獨立團可以沒有她,她卻不能沒有獨立團,獨立團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她到位了,就是她說的,綠水鋪炮樓以西一里外,山谷南側山梁上,距離山谷中的小路直角距離大約三百米。趴伏在梁上的一叢干枯灌木旁,趴伏在雪里,用她那雙凍得通紅的小手,檢查著那一顆子彈。
彈倉里有五發子彈,而她只需要檢查最上面的那一顆,機會只有一次,槍一響,無論中不中,都沒機會再去尋找那真正該死的目標,她得確認這顆子彈會听話。
……
大狗沒能做到他想做的,盡管王小三保持了中立的沉默,但那個傻子仍然是小紅纓忠實的執行者,雖然他手里那柄冰冷的工兵鏟改為了橫著鍬面拎,大狗也沒有勇氣像他出來前所想的那般伸手將這個作死丫頭拖回酒站,只能靠言語來勸,這根本沒用。
半仙是最窩囊的,以為大狗是要逃,所以他才跟著跑出來了,結果現在的狀況……還不如沒出來過呢!王小三看他和大狗的眼神仍然是仇人般的,那意味著,如果丫頭不回去,他們有義務陪丫頭去送死,否則就是敵人。
寄希望于大狗能夠說服那個作死丫頭回酒站,結果希望破滅了,這事情變成了死結,走不了,活不成!
「丫頭說我可以回去!」半仙真急了。
「我可沒說。」王小三無動于衷,仍然不眨他那雙死魚眼。
「這不公平!她是自己找死!你憑什麼逼著我陪她去送死!」
「陪她死的人是我,而我想讓你陪我死。」
一路上,半仙都在揪他自己的頭發,他不甘心,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卻要在這見鬼的青山村翻船,這就像走在刑場的路上,他不甘心!寧願死在逃跑的路上,也不想愚蠢地迎接死亡,誰坦然誰是瘋子!是白痴!不是人!
……
一個營偽軍在前,一個中隊鬼子在後,剛剛出發這段,路還夠寬,兩列,盡管如此,也綿延了近二里長。
帶著嘴角呼出的早飯余香,輕輕松松經過了綠水鋪炮樓,大尉下達的命令是第一站青山村,去匯合李有德部,然後繼續西進,今夜必須到達大北莊。路很遠很長,這只是開始,炮樓才剛剛路過身後,一條東西向的山谷被剛剛升起的陽光照耀得心曠神怡。
身後的炮樓還沒有完全消失出視線,排頭兵就停了,站在荒涼的山谷小路上靜靜向前看。
前方的路中間,擺著一塊醒目的大石頭,石頭上擺著一個折疊的紙條,紙條上壓放著一截臘梅枝,寒風瑟瑟過,紙條邊緣一陣陣抖擺。
排頭兵緊張得攥緊了手中的槍,疑惑前望,山谷仍然是山谷,路仍然是路,被身後的陽光照耀得明晃晃;左望,右顧,山梁和山梁,光禿禿的沒有太多植被,只剩蕭瑟的點點枯黃,在冷風中晃。
地雷!這一定是地雷!听說不久前就有人在青山村中了地雷,那是在青山村的三岔路口,地裂山崩一般炸倒了老大一片人,想到這里排頭兵的腿開始忍不住抖,再次呆呆望著前方幾米遠的那塊石頭,那張紙條,那枝臘梅,不眨眼。
……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偽軍排長急匆匆向停滯在山谷小路的隊列後跑。
然後,偽軍營長的手中出現了一枝臘梅和一張紙條。
又過了不久,偽軍營長匆匆向隊列後小跑。
然後,鬼子大尉的手中出現了一枝臘梅,而鬼子中尉的手中出現了一張紙條。
大尉沒興趣去看那紙條上寫了什麼,因為他不用看都知道這肯定又是那個什麼青山村九連想邀請他拐道酒站,寫什麼都是激將法而已,听偽軍營長在他當面口述就行了。他只是接過了那枝臘梅,拿在手里靜靜看,近尺長的一枝,上面卻只有一個即將綻放的花骨朵,已經裂開,羞澀透露出純潔的黃色花瓣邊緣,在寒風與蕭瑟的襯托下,美麗得令人訝異,散發出陣陣淡香。
紙條上的字不算多,鉛筆寫的,七扭八歪連圈帶框錯字連篇,要是沒有偽軍營長當面給講解,略通漢語的鬼子中尉根本看不懂。
主要內容為︰小(圈)子,(大錢圖案)(方框)是黃全(蛇狀蜿蜒圖案),走,死。回,活。
落款居然比內容還長︰找是青山林九連天下(圈)(特意粗寫的‘你’字)的姑(一條豎線)神(槍型圖案)手。(等號)你個(烏龜生蛋圖案)。
拿著紙條瞪著牛眼傻看的鬼子中尉听完了偽軍營長的猜測解釋,無語了。
……
這就是大狗給的方法,目標就是最後一個看信的人。
南側山梁上的枯黃灌木後,一部精致的曹長鏡始終端在小紅纓的手里,架在她的小臉上,根本不看山谷中的隊伍,從一開始就把那張紙條的動向鎖定在鏡頭里,隨著拿起它的偽軍運動著,直到鏡頭內出現了偽軍營長,然後又隨著偽軍營長繼續向後運動。
終于,有鬼子軍官走出了隊列,只是,同時走出了兩個。大狗預言的不錯,鏡頭中的兩個鬼子軍官都穿著一樣的大衣,在望遠鏡里除了一身軍黃什麼特征都不明顯。不過現在她也不必去分辨,只要通過姿勢來判斷是誰拿著那張紙條看,誰就是該死的目標。
收了曹長鏡,擺正早已擺正的槍,子彈在半個小時以前就上了膛。
忘記這條山谷,忘記酒站,忘記狐狸那雙惦記的眼,忘記一切,瞬間變成了專注在風中的精靈,那麼小,努力歪翹起她的左側小辮兒,為今天準備的嶄新紅頭繩隨那小辮兒一起在風中凌亂地飄,那一點點紅色是蕭索中的唯一顏色,在單調的背景色下居然美麗得炫目,能迷了人的眼,仿佛忽然開始有聲音在山谷中回響,在山梁間驕傲回蕩,我是紅纓!我是紅纓!我——是——紅——纓——
三秒,五秒,七秒……
然而,那精靈手中的槍一直未響。
表尺後,槍托旁那只微眯的清澈大眼正在流露出不耐煩的焦急,看信的目標恰好站在了另一個鬼子軍官的內側,那倒霉鬼始終被拿著臘梅枝的鬼子軍官擋著。
偽軍營長已經開始點頭哈腰,貌似他要掉頭向前去繼續帶隊伍了,而目標即將融入他身邊近在咫尺的鬼子隊伍,重新變成眾多軍官打扮中的一個,可能沒機會再把他分辨出來。
也許是三百二十米,最多三百五十米,上偏下的斜線射角,這六點五的子彈還能過穿麼?懸!可是機會即將消失了。
也許可以嘗試射擊遮蔽人的脖子,脖子應該可以過穿,只要運氣好,子彈沒有打中骨頭,也許就不會太大的改變彈道,穿過遮蔽人的脖子,繼續小角度低飛一點,正好射入目標胸膛。
這麼遠,很難精確射擊範圍,但小紅纓是個敢賭命的貨,也許那幾率不超過百分之五,她仍然有魄力賭!她堅信,勝利是決心造就的!
啪——
精靈的祈盼沖出了槍口,將正在緩慢跳出槍膛的還未來得及翻滾的彈殼撇在身後,囂張地拉扯出高速的渦旋湍流,頂著風偏,昂揚飛行,飛出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優美偏弧度。
風中的小辮兒卻猛然蔫了,那精靈的清澈眼底忽然平添一抹憂郁,因為她是精靈,所以她直覺地知道,雖然還來不及看到目標是否會倒下,但她已經打偏了,也許是稍微低估了風速,也許是因為長時間趴伏在雪中導致她那凍僵的手指對扳機施加的壓力不夠均勻,也許是因為她在射擊前一刻的焦躁,總之那肯定不是她希望的彈道,低了,一定是打低了,子彈不會有機會打中遮蔽人的脖子,很可能會打中遮蔽人的背,或者腰,斜向下進入身體,說不定更低,只能打中遮蔽人的**,不可能會有過穿了,精靈失敗了!
那早已麻木的小拳頭狠狠捶在她身畔的雪,她根本不想抬頭看結果,自責地呢喃︰「我失敗了!」任躲在她身後低位的傻子正在拼命用工兵鏟快速朝趴伏的她揚起雪,草草將她掩埋。
吳石頭用近乎瘋狂的速度將小丫頭草草遮蓋,然後猛沖上山梁,在山谷中那些驚慌仰望尋找的視線內,順著山梁頂端向西狂奔。
拼命地跑,直到有子彈開始從山谷中飛上來,在他耳畔呼嘯,最近的鬼子和偽軍已經開始憤怒地向山梁上沖著,他才改變方向,向西南,拼命沖下山梁背面的坡。
趔趄,翻滾,沉重地喘息,激起飛速掠過的雪與土,沖到了山梁背面的谷底,沖向了一處事先早已選好的隱蔽位,匆匆藏。
鬼子們終于沖上了那目標消失處的山梁,山梁背面是山谷,山谷對面還是山梁,正在瘋狂逃月兌的目標居然已經爬上了對面的山梁,跑得居然這麼快,這麼瘋,正在瘋狂斜向西南跑著,跌倒著,猛爬起來繼續跑。
有鬼子試圖停下來射擊,有鬼子毫不猶豫繼續追,拼了命了!稀里嘩啦沖下背面坡,向西南斜向沖向對面的山梁,無論如何要追到底。
王小三在奮力奔跑,他不得不在鬼子視線內多逃一會兒,以使距離不會被拉大得太離譜,子彈在他身畔呼嘯,即便現在死了,也無憾,因為丫頭和傻子自然平安。
他沖上了山梁,然後又沖下了這道山梁的背坡,沖向坡底那處早已選好的隱蔽處,他已經看到對面西南方向的下一道山梁接近頂端位置,大狗的模糊身影已經站立起來,正在向這里遙望,準備開始給鬼子看他的逃離。
像接力賽,槍林彈雨中的瘋狂接力賽,若誰不幸中流彈死了,誰就自然是狙擊鬼子的那位英雄,誰都沒拿著槍,沒帶子彈,埋了,何況赤手空拳可以跑得更快。只是最先開始的是最危險的,因為每一次接力都是個遞遠的過程,先跑的距離鬼子最近,最後跑的肯定離鬼子最遠,更重要的是……如果先跑的人中彈又不能抵達隱蔽位的話,那麼後面的人就不需要跑了。
活在逃命的路上,半仙這麼說。痛恨送死的他在揪掉了他自己的無數頭發之後,大徹大悟,反正死一個就夠了,為什麼要白送那麼多!作為這個活命計劃的偉大發明者,他理所當然成為了第四棒,最後一棒,如果前三棒都沒死,那麼他要做的,就是在最後時刻逐漸消失在鬼子的視線中,最後消失在遠方,隨他想逃到哪。
……
山谷仍然是山谷,殘雪的小路仍然是小路,仍然在朝陽的映照下,凸顯著斑駁與荒涼,只是多了一具尸體而已。
那尸體靜靜趴伏在小路上,腰間的彈洞已經不再滲血,那顆子彈打碎了他的腰椎。他的小腿上打著一副精致漂亮的牛皮護腿,手中仍然攥著那枝臘梅,那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仍然在釋放著淡淡的香,被不時掠過的寒風帶走聞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