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地,畫棟雕梁,牆涂古色,陽光絲絲漏進貼花窗。
皮鞋上覆了薄灰一層,穩步邁;M1932隨著手臂自然垂擺,關了保險,槍機張開,經過光線時閃出幽幽烤藍。
走廊不長,但他好像走得很慢。
有人倉惶出現在走廊一端,看到他拎著槍的黑色背影,下意識把他當成歹徒一伙而發出驚慌尖叫;有人倉惶出現在走廊另一端,看到他拎槍走來卻看不清禮帽帽檐下的眉眼,仿佛整個走廊都顯得殺機彌漫,下意識腿軟,跌倒,癱軟在地上倒退挪著發不出聲來。
他對這一切視而不見,思路清晰,要做自己該做的事,目標必須死,現在是混亂初期,要在塵埃落定之前結束這一切,然後開始尋找丫頭,這是搶劫不是戰場,丫頭不會被關注。目標被人扶著朝後院方向跑了,所以現在他通過側面的走廊向後院方向走,像.+du.個索命黑無常。
……
陽光下的大院狼藉一片,有人哆嗦有人哭,十幾個蒙面人正在入場,全體手持盒子炮,衣兜里的子彈嘩啦啦響,他們自然地分成了三組,幾個貼著左邊往院里走,幾個在右邊靠院牆,余者跟隨為首者,大搖大擺站在院子當間,槍口四下里隨意揮指。
「不是過壽麼?那個老龜孫呢?嗯?老子等著給他拜壽呢!」為首蒙面人看著空空的主席位,把他手里的槍口當癢癢撓,刮蹭他自己的後腦勺,渾然不在乎他那把槍的保險關著,正處于隨時可擊發狀態。
「那龜孫肯定奔後邊了,要從後門跑吧?我去追!」
一個蒙面人揮揮手,帶著幾個人直奔中廳。
為首蒙面者在他身邊的席順勢坐了,隨便端起個酒杯︰「跑?他全家都在這呢吧?我看他敢!」接著撩起蒙面遮巾一飲而盡︰「嘖——好酒!」又踢了蹲在旁邊哆嗦的賓客一腳︰「咳……這什麼酒?」
「我……我不知道……我不會喝酒……我……」
呯——槍響,蹲著回答問題那人變成了栽倒的尸體,流淌在陽光下的血色並不鮮紅,而是厚重的暗黑。
「我讓他回答問題,他放的是個什麼屁?最煩這樣的!」蒙面首領甩甩繚繞著硝煙的槍口,憤憤著,又朝周圍道︰「都誰是姓趙的?現在站起來讓我看看。」
……
第一時間里,小紅纓老鼠般一頭鑽進了戲台下的帷幔,她扯著包袱,手腳並用地狗爬著,嘀嘀咕咕把那些匪徒的女乃女乃們咒罵了個遍,一群不是人的白痴,就不能晚點出現?
噗通——
天下無敵的紅纓同志居然也怕了一回,手腳各自滑,當場趴成個小王八樣兒,瞪著大眼噎得說不出話來,一張大花臉,藍汪汪地在她眼前。感情唱戲的大花臉也鑽了下來,在這光線不良的戲台底下,差點把猝不及防的小紅纓給嚇死。
「趕緊起開!」大花臉的語氣非常不愉快,但又不敢太大聲。
小紅纓的驚恐表情唰地不見,轉瞬黑下了小臉︰「想以大欺小?信不信我現在開始叫喚!」
這毫不客氣的頂撞出乎大花臉意料,他眨巴著滿是油彩的眼皮定定看了那歪辮子好幾秒︰「好吧,我說讓讓,行不行?」
「好狗不擋道!憑什麼我讓?」
大花臉無語,他總算明白,面對的是個胡攪蠻纏的貨,索性不再說,伸手發力,一把將那小樣的從當面扯開。
「哎呀?你……姑女乃女乃我還就……」歪在一旁的小紅纓翹了辮子又猛爬起來,其實她也不敢喊,但是她已經下定決心要狠狠撓他個欺負人的大花臉,因為他也不敢出聲。
即將要施展銷魂一撓,卻止住動作沒能下得去手,因為那個大花臉正在掀開地面上的一塊方形板,小紅纓剛才就趴在那位置上面。
黑黝黝的窖口,向下的階梯。
「呃……好吧……是我擋道了。呵呵……呵呵呵……」
……
儺(nu ),古老而神秘,是一種晦暗的祭禮,也稱儺祭。在這個儀式上,人們戴上柳木面具,扮演儺神,驅除疫鬼,祓除災邪。這種面具叫儺面具,因其誕生于恐懼和敬畏,所以儺面具總是顯得晦澀,猙獰,神秘。
一個儺面具出現了,青面,獠牙,赤發。明明是光天化日之下,明明知道那是個柳木面具,明明知道戴著面具的是個人,見者仍然怕了!那戴著儺面具的人手里不但拎著槍,而且不只他一個,還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一個又一個戴著儺面具的持槍人走進了趙家大院後門,讓場面看起來很詭異,後門邊躺著一具中了槍的尸體。
一個個從前院逃到後院的人呆若木雞,最終有個嚇破膽的人毛骨悚然地尖叫出聲。
呯——槍響,讓那尖叫聲戛然而止,尖叫者仰面跌倒,雙目空空地對著藍天與陽光。
十幾個帶著儺面具的人全都進入了後門,最後一位停在門內,上拴,木偶般佇立。
一個面具人面向另一個面具人︰「他們說前院開槍的是劫匪。」
「劫匪?」面具後的人不知是什麼表情︰「沒那麼簡單吧!」
「咱們怎麼辦?」
「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他們真是劫匪……那是他們倒霉!」
……
地道里漆黑,大花臉走在前面幾步遠。
「你是哪屋的丫頭?」
小紅纓正在把她那把大眼擼子悄悄抽出懷,轉而揣進右側褲口袋,關保險,手搭槍柄不分開。
「唱戲的,你咋知道這有地道呢?」
「看來是個蹭飯的。」大花臉在前方的黑暗里自語︰「我說你拎著那油包袱不撒手呢。」
「哎?你怎麼停了?」
「到頭了,當然停。」
「啊?」小紅纓茫然,這才走了幾步遠?
吱吱嘎嘎響,漏下光線,大花臉正在走上木梯,上面似乎是個房間。
「缺心眼嗎?這地道不通外頭啊?院子里通到屋里?這是多傻個大傻瓜修的啊?」小紅纓憤怒了,擱誰能不憤怒呢?滿心期待如今稀碎,毀人玩麼這不是?
「你叫喚個屁!跟你有關系麼!」大花臉扯下他身上的戲服,推開牆邊的一個櫃子,露出牆壁上的一塊小空間,剛好嵌著一個木箱。掏出來,打開蓋子,拎出箱子里的物件。
小紅纓的大眼立即直了,瞬間忘記了繼續牢騷,忘記了外面的荒唐場面,忘記了狐狸是否還在進行任務,忘記了她能夠忘記的一切,只顧盯著大花臉手里的物件看,看得漸漸咧開小嘴,餃不住口水。那是一支……沖鋒機關槍!
湯普森沖鋒槍,M1921款,點四五口徑,前後雙握把帶槍托,五十發彈鼓。小紅纓管這叫‘沖鋒機關槍’,原因是識貨的國人都管這叫‘沖鋒機關槍’,這槍是太原兵工廠仿制的湯普森M1921,並且在每一支槍上面都打上‘沖鋒機關槍’五個字。由此,許多國人後來逐漸混淆,沖鋒機關槍,沖鋒槍,機關槍……到底是沖鋒槍還是機關槍?差不多,反正吊炸天的槍都可以這麼叫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