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義的M1932裝上了第二個長彈夾,他停在了牆角,站在第四個面具人的尸體旁,廚房距離已經不遠,他卻沒有繼續向前,不是因為前方傳來增援腳步響,而是因為剛剛傳來那一聲槍響。
折騰到現在,到處都是駁殼槍聲,可那聲槍響不一樣,十有八九是丫頭那把大眼擼子!
一個蹭飯吃的丫頭,只要低調,不該成為被關注的目標,她為什麼開槍?
腎上腺素帶來的興奮感瞬間無蹤,對目標的渴望完全不見,計劃直接改變成尋找丫頭,功虧一簣也無妨,轉身急行,要擺月兌,去向那特殊槍聲的方向。
……
蒙面人首領正在前院納悶,與面具人的戰斗已經停止了,後院為什麼又響起一陣槍?最後的一聲怪異槍響他也听到了,那不是駁殼槍聲,听起來比駁殼槍聲更響更重,但他不關心這個,迫切想∼要判斷後院那些面具人的情況。
一個蒙面人湊到他身旁︰「排長,後院肯定出事了!」
蒙面人首領抬腳便踹︰「告訴你了叫大哥,還喊排長!不長記性的……」
「呃……大哥,我猜可能是漏網的趙家護院跟他們動手,這個機會不能放,我帶人抄過去如何?」
「你總算聰明了一回!」
……
敞開的木箱旁,放著那支仿湯普森M1921沖鋒槍,金屬機構與木質握把槍托的組合在光線里丑陋得幽幽,丑陋得很沉重,丑陋得既危險又張狂。
本來小紅纓就是個小胳膊小腿,她還把步伐放得極其小,幾乎是一點一點朝那沖鋒槍挪,眼神那麼純真,那麼清澈,流露著一見鐘情般的愛戀,不眨。
這缺德玩意又戀愛了,她曾經愛上過防毒面具,曾經愛上過自行車,不知道她……算不算花心大羅卜?畢竟這是她第一次愛上一支槍。她用過許多槍,她也喜歡槍,可她從未愛上過一支槍,在此刻之前。
靜靜來在木箱旁,木箱里放著兩個五十發彈鼓,兩個二十發彈夾,箱子底部還散落著一層子彈,黃燦燦的在她眼里如金。她是含著子彈出生的,只憑一眼,便知道這是點四五口徑子彈,跟她那把大眼擼子使用的一模一樣;只憑一眼,便估出散落在箱子下的子彈有三百多發。
油包袱月兌手墜地,將兩只小手在穿著的花襖上抹了又抹,拎起沖鋒槍的那一刻,她甚至害羞了,像個淑女,隱約著一種泛光的幼稚美麗!
相信,這支槍也愛上了她,當這支沖鋒槍在她的懷里,似乎所有的金屬線條看起來都柔和了,溫順得不再像個狂暴武器。如果槍真的有生命,那這支槍必定在幸福著。
油包袱不要了,臨時在屋里翻出個布挎兜,塞進一個彈鼓,裝進兩個彈夾,再把剩余的零散子彈一股腦收進去。掛了滿裝彈鼓的沖鋒槍大概十一二斤沉,這玩意也沒個背帶,小紅纓攥著槍柄單手拎,槍口快要觸了地,形象倒是挺囂張,但感覺偏沉,她這小不點身板不適合,索性把槍歪扛在肩,這就舒服多了。
「此地不可久留!」她對自己說。原計劃找個角落摟著油包袱大吃一頓,最後大不了當個委委屈屈的小人質,反正不姓趙,早晚混到結束;現在遇到了真愛,計劃就不得不改改,她可沒興趣把沖鋒槍臨時藏在這事後回來找,哪那麼容易回來?
「這槍姑女乃女乃必須帶走!誰都攔不住!」她又對自己說,小眉梢不禁高挑,淑女形象早已灰飛煙滅,原形畢露。如果槍真的有生命,那這支槍現在必定後悔了,听說過遇人不淑,現在發現遇淑也未必淑!一見鐘情害死人,日久生情更靠譜。
前院是蒙面賊,前門出不去了;後院是面具鬼,後院也沒機會;院牆再高,也高不過梯子,梯子再難找,也攔不住姑女乃女乃摞箱子,就算是摔掉了牙,照樣敢嗖嗖跑!
探頭探腦推門出,繞花牆,溜拐角,閃轉騰挪賊如老鼠。經驗,勇氣,敏捷,決心,樣樣不缺,幸虧她是個丫頭片子,幸虧飛檐走壁的輕功是傳說,否則她絕對不是個好餅。
幾折幾轉,幾躲幾藏,前方出現了一道長廊,看起來挺長。不走也得走,不過也得過,否則一路來都是白忙活。小紅纓左望一眼,右掃一遍,甩開小腿朝里跑。
小辮兒飄飄,精美的雕梁畫棟一次次在上方掠過,形狀各異的透風花窗一次次把外面的光線漏灑在她的花衣裳,時明時暗,時暗時明。
「站住!」長廊里猛地響起回聲,而她剛剛跑到長廊中間,那聲音來自她身後,來自她進入長廊的那端,她不得不停下來,扭著小辮兒回頭看。
三個蒙面人拎著槍,正在走進長廊︰「你往哪跑?還看個屁啊看?給我過來!」
長廊中間,那穿花襖的嬌小丫頭片子轉身了,剛剛扛在肩上的物件現在端在了手里,左手攥著前握把,右手攥著後槍柄,槍托夾在花襖腋下,圓形彈鼓在光線下黑得發亮。
三個蒙面人止步了,隔著十幾米遠看著長廊里的她,其中一個沒見識的甚至不知道她手里端著的是什麼,訥訥︰「那是什麼玩意?瞅著怎麼這麼怪呢?那是……槍嗎?」。
另外兩個蒙面人正在茫然,那是槍,而且是一支沖鋒機關槍,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太不真實了!它怎麼可能端在一個丫頭片子手里?何況那雙大眼那麼清澈無邪!何況她的小辮兒那麼難看!配上她那小花襖更難看!再配上一支掛著彈鼓的沖鋒機關槍……還有比這更難看的畫面麼?瞎了眼。
嗒嗒嗒嗒嗒……
沖鋒槍毫無預警地開始猛烈震顫,長廊空間無限放大了暴烈的連續沖擊聲,點四五口徑子彈呼嘯起來的魅力根本不是毛瑟槍彈能夠比擬,簡直是一場金屬災難,那丑陋的沖鋒槍已經變成了暴怒的怪物,在那個扎小辮的精靈手里肆無忌憚瘋狂。
她試圖駕馭,可她的力量沒那麼大,所以,彈道散布範圍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到可怕,不但制造出血霧,逐漸開始撕扯一切,堅硬地面有了跳彈閃光,古色牆壁迸發出土霧,雕花頂梁木屑紛飛,朦朧了視野!
最後一個彈殼落地,清脆地跳躍幾次,慢慢停止滾動,靜止。
小紅纓仍然端著打空彈鼓的沖鋒槍,槍口還在繚繞硝煙,她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耳朵里正在嗡嗡鳴響,也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手肘正在麻木著疼,呆呆望著前方的走廊盡頭,幾縷灰塵正從梁上落下,蒙蒙灑在三具尸體上。
是害怕麼?不是。是緊張麼?也不是。她醉了,陶醉,不能自拔!
現在她忽然能夠理解,為什麼狐狸操作機槍的時候,總是顯得那麼猙獰。是力量!火力的力量,會使人變得猙獰,好像剛才,她明明已經無法再駕馭手里的沖鋒槍,卻仍然扣著扳機不肯放手,任囂張繼續。
呆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里不是該發呆的地方,轉身繼續向前,順手拆下空彈鼓,身後的走廊盡頭卻再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這回……一切都來不及了。
順手把剛拆下彈鼓的沖鋒槍扔進旁邊牆下的竹筐,同時靠著牆急急蹲下,蜷縮。
……
兩個持槍蒙面人出現在走廊一端,邁過三具尸體,毫不猶豫舉槍向前,長廊中間,一個穿花襖的丫頭蜷縮在竹筐邊,瞪著一雙滿布驚恐的大眼望過來,她明顯被嚇壞了。
隨著距離接近,一個舉槍的蒙面人低聲問︰「幾個?」
那蜷在牆根的丫頭卻不敢說話,那雙恐懼的大眼轉而朝長廊另一端看。
這讓兩個蒙面人更緊張了,死死瞄住前方走廊盡頭,同時一左一右距離拉得再開些,腳步也放得更輕。
他們警惕萬分地向前走,額角滲著汗,經過了扎小辮穿花襖的倒霉丫頭片子,走過了長廊的三分之二。
嗒——這聲音不大,似乎金屬響,在這寂靜的長廊里顯得格外清晰,響起在兩個蒙面人身後。
一個繼續端著槍謹慎前行,另一個下意識回頭,然後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長廊中間的丫頭片子已經站了起來,手里端著一支剛剛插上二十發彈夾的沖鋒槍,歪著小辮兒擰眉毛。如果不是她那件小花襖,誰能相信她是剛才那個楚楚可憐丫頭?
嗒嗒嗒嗒嗒……
又是扣下扳機不放手,又是昏天黑地的金屬狂暴呼嘯,二十發點四五口徑子彈在長廊里刮起一陣風,胡亂撕咬掠過的一切。
也許連蒼天都看不下去這個缺德玩意了,這回她連空彈夾都沒來得及卸呢,兩具新尸體走向的長廊那端真的傳來了聲響,有人即將出現,也許就在下一秒!
「姑女乃女乃跟你拼了!」沖鋒槍直接月兌手,墜落, 啷啷——
小辮兒一甩,一頭撲趴在地上,造型仿佛是剛剛被人踩死的小蛤蟆,左胳膊仿佛死前掙扎過似的伸平著,右手已經從褲袋里抽出了大眼擼子,攥著槍柄平壓在胸脯下看不見,槍口和臉都朝向即將來人的那端,貌似死透一般假裝閉眼,裝得一副好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