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與態度有關,但偏見又不同于態度。
周晚萍當街撒酒瘋並高歌一曲《貴妃醉酒》,大家照樣覺得她與胡義是純潔的同志朋友關系,因為周大醫生是生命女神;孫翠為胡義掛孝,大家立刻覺得她與胡義可能有染,因為孫翠是覺悟落後的寡婦。
這就叫偏見,可是孫翠並不在乎,在她眼里胡義是個爺們,可以說是胡義給她創造了新生,被猜測與胡義有染,她反而覺得榮耀呢,抬高了身價呢,這叫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這段時間以來,其實她比任何人都難過,她承受的是雙重打擊,馬良一半胡義一半,當然胡義那半根本不是大家想的那樣。
此時,孫翠正在她的木屋里做針線活兒,能讓她親自動手照顧的人可不多,忙活的是小紅纓穿回來的漢奸上衣,時間緊沒時間改小,只好先把衣襟和衣袖臨時裁短些,包括內穿的那件豎領白衫。
範二妞完成巡邏任務換崗回村,背著英七七步槍疲憊晃進門,一口氣喝了滿瓢涼水之後才抬起頭,看到孫翠手里的黑衫︰「你改這漢奸服干啥?她還要穿啊?這可是男裝,不是軍服。」
孫翠一笑︰「她就好這個,當初連防毒面具都敢整天戴著滿村跑,越是沒人穿戴的她越稀罕。沒治了!」
說曹操曹操到,小紅纓進門來了,孫翠咬斷了針下線,起身把手里的衣服一抖︰「你非催這麼急,再容我幾天給你改合體些多好?」
「我今天就得走!」小紅纓拿過衣服當場換。
看看門外確定無人,孫翠又問︰「胡連長這事為啥不能告訴高連長?起碼該先跟老秦說一聲吧?這些天他看著像沒事,其實上火得差點病倒。」
「得讓高一刀和王朋再高興幾天,我現在得用他們。狐狸沒死這事要是被老秦知道,那不等于全九連都知道了?那還能瞞得住?我還咋調動他們?你倆誰都不許往外說,繼續給我裝不知道!」
一身漢奸小行頭穿好,挽兩層衣袖白色里子外翻,小紅纓對孫翠的手藝相當滿意︰「不多說了,過幾天我就回來。」
範二妞突然支支吾吾︰「丫頭,那個……騾子他……有可能還活著麼?」
小紅纓轉過視線看範二妞系在左臂上的黑色孝帶,她已經知道了二妞的事,盡管想起騾子這臭不要臉的就來氣,不過小紅纓還是不想在這個關鍵時期壞騾子的好事,大家越晚知道對于他倆的事越有利,何況他至今還在牢里風險並未結束, 吧兩眼︰「听說那集中營每天都在斃人,已經斃得差不多了。騾子可是被當成別動隊的,我估計頭一天就有他。」
二妞的希望徹底破滅,再不說話,小紅纓即將扭搭出門,孫翠不能再放過這個時機,將折磨了她一宿的問題裝作很順便地問︰「對了,有馬良的消息麼?」
「我拽出了狐狸,他轉移了我,反正集中營里肯定沒他,按說他也該回來了,難道會傻到找我……」回答逐漸變成自言自語的嘀咕,漸遠。
孫翠呼出一口大氣,從未感到此刻這樣虛月兌過,甚至不能再站穩,看著丫頭那小漢奸風格的背影消失于門外光線,噙住淚水,不敢出聲地展開笑容,終于抬起手,開始攏順她多日未曾梳理的亂鬢。
……
小紅纓回到酒站,不只是九連人高興,高一刀和王朋同樣高興,一盤散沙的九連簡直雞毛鴨血,無從下口,這丫頭一回來,事情反而簡單了,雖然小紅纓一毛職務都沒有純屬打醬油的,可她有任何人都不具備的屬性,她是九連的締造者,相當于九連的影子連長,什麼事她都能定,再也不是九連戰士個人意願的問題了,因為她有‘賣九連’的資格!
高一刀連夜擬定了談判條件,王朋連夜考慮了討好計劃,現在,九連連部是個大木屋,成了談判場地,吳石頭掛著八百年不曾被他拽出槍套的盒子炮,翻著死魚眼僵尸般肅立于門外邊警戒,拋開警戒狀態不談,其實他這傻子心里十分高興,為丫頭平安歸來而興奮得不行不行的,十分想要沖去沙灘堆炮樓,可惜他還是這缺心眼德行好像一切都未發生;空地上圍了大半圈九連兵,很想听听里邊究竟談什麼卻不敢靠前,急死人。
原本秦優也該在里邊,但他實在不想听這些扯淡事,他不想知道,他需要不在場證明,他在自己的小屋里睡覺。
連部里當然只有三位,一個丫頭倆連長。願以為這必定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罵戰,高一刀自備了水壺,從早上就開始清嗓子;王朋兜里揣了煮熟的鳥蛋,另外還備了個小本本,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不知羅列了些什麼,不料丫頭的第一個問題與九連無關。
「高一刀,你的二連在哪?兵力多少?」
被問得很模不著頭腦,茫茫然︰「我……南岸五里,一百三。你什麼意思?」
她不搭理高一刀又轉向王朋︰「你呢?別跟我說你只帶了陳沖來的!」
王朋靦腆地摘了破軍帽在手里捏︰「青山村,呃……一百五。」
當一聲,高一刀把手里的斑駁軍用水壺撂在破桌面上,瞪眼道︰「你這叫順路?你全連都從牛家村順來啦?是風太大還是你全連順拐了?你還說我不要臉?」
啪地一聲,小紅纓猛拍桌面︰「好!太好了!這已經不是加強連的問題了!這是一個營的問題了!王朋,連我都看錯了你啊!嘿嘿嘿嘿……」
兩個連長滿頭黑線,想法完全不同地看向失態的小紅纓。
賤笑聲戛然而止,重新擺上一臉因為失去狐狸導致的憂傷︰「呃……好吧,我是想說……沒了狐狸,我也不想再呆在九連了,過幾天我就回團里,回去找牛大叔當炊事兵。但是——在這之前,我得替狐狸完成九連的最後一個任務,不留遺憾!你們如果幫了九連這個忙,一切都好談!」
兩個連長狐疑,對視,又狐疑。
小紅纓一撇嘴︰「算了!好像我還有心情坑誰似得!明天我就回團里跟團長自首,交了九連的黑賬也就沒我什麼事了。」
「哎?你還沒說要干什麼呢?」
「我有辦法救出關在縣城里那些學生,但是外圍需要策應。策應任務也簡單,只是行軍跑腿的事。當然,我是不打算跟著隊伍跑的,如果你們同意,九連就交給你們帶著了。」
高一刀覺得牙齦癢癢,終于忍不住一挑眉︰「軍事上必須是我指揮!」
小紅纓蔫著辮子挖指甲︰「這是你跟王朋的事,我又不去,看我干什麼。」
……
集合號突然響起在酒站,悠揚在風里一遍又一遍,所有的九連戰士背槍上肩,全副武裝,稀里嘩啦往酒站空地中央集合。
等待在集合場地上的人有三位,不怒自威的高大將軍趾高氣揚在中央單肩掛著步槍豎刺刀。
左邊站著一臉嚴肅的王朋正在對陳沖下命令︰「去通知全連,立即南下,經過酒站時補給糧食,然後過河向南行進匯合二九連。」
右邊站著九連指導員秦優,大聲朝正在聚集的隊伍說著︰「听到名字的出列留守……田三七、吳石頭、王小三……」
一眾戰士不解,不知道這是要去哪,不知道要干什麼,更不明白被要求留守的幾個明明是該優先隨隊的。
陽光下,南岸的民兵隊正在修補一個大木排,望著北岸正在集結將要南行的隊伍戀戀不舍,同樣不知道她們弄這個木排是干什麼用的。
九連,很久沒有這樣緊張動員過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