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荷已經路過了九家早點攤,即將奔赴第十家,卻還一口飯沒吃上,一口水沒喝著。
她眼睜睜地看著熱氣騰騰的包子從眼前消失,濃稠香甜的小米粥進了別人的肚子,眼淚都要下來了,腸胃都在發出「骨碌骨碌」的聲音強烈抗議了。
是她不想吃嗎?是人家不願意賣給她嗎?NO!
只是因為她的身後跟了一只聒噪的烏鴉!
她在第一家攤上要了兩根油條,一碗豆漿,還沒進嘴呢,身後就傳來林海非常令人討厭偏偏還奇大無比的聲音︰「哎哎,別吃!這里的東西能吃嗎?這路邊攤上的油條都是含鋁的,豆漿都是加了料的,不準吃!」
攤子上吃的正香的人頓時都停止了咀嚼,抬起頭愣愣地看著那個說這話的人,真是一口飯含在嘴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正在舀豆漿的攤主二話不說拎著勺子就沖著白蘇荷過來了︰「你誰啊,你干嘛的,搗亂的吧?你這是污蔑,污蔑!」
白蘇荷看著臉紅脖子粗的攤主,真的好想說一句,我身後這個二百五和我真的沒關系啊!但是林海的動作太迅速了,根本就看也不看那個攤主,扔下五塊錢,就拉起白蘇荷,生拉硬拽地把她弄走了!
「林海,你這個混蛋,你放開我!」白蘇荷要氣死了,攤主肯定以為他們是合伙來壞人家生意的,她在這家攤兒上吃了不是一天兩天了。誰要他來多事?!
「我告訴你,我是為了你好,這路邊攤的東西,都是致癌的!」林海一臉我是為了你好的模樣,語氣里是滿滿的嫌棄︰「你要吃,剛剛那家餐廳里面有的是,干淨還安全,我們回去吃吧,這種地方,以後別再來了!」
平民就是平民。再怎麼也變不成千金大小姐。這吃飯也太不講究了吧?
「放開!」白蘇荷用盡全力甩開了林海的手。
是,這地方是髒亂差,但是她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無錢的三無小老百姓,有資格嫌棄這里的飯嗎?有資格天天去那樣的高檔餐廳花上幾十塊錢吃兩根油條。喝一碗豆漿嗎?
夏蟲不可語冰。跟這人溝通不了是硬傷!
「你要吃自己回去吃吧。我看著你們兩個就吃不下飯,吃下去了也會消化不良!我還告訴你,我就喜歡在這種地方吃怎麼了?您高貴。您講究,那您就趕緊移步回去吧,免得這地方髒了您的貴腳!」
白蘇荷譏誚地沖他發了一通火,轉身繼續往前走。
林海皺了皺眉毛,無奈地跟了上去。哼,這也學會罵人不帶髒字了嘛,不過就這生活習慣,以後回到白家怎麼做好一個大小姐,怎麼跟白家現在那個冒牌貨打擂台?
「白蘇荷,放那兒,不準吃!這個鴨蛋據說蛋黃是加了色素的!」
「嘿,你干嘛呢,這餅子用的地溝油!」
「啊,你要吃包子?我可告訴你,這包子韭菜有毒,豬肉有病,你確定要吃?」
「雞爪子?哎呀,這個最惡心了,雞腳上有腳氣!」
「嘔……」旁邊的人吐倒了一大片。
……
在整條街早點攤兒上全體攤主的殺人目光凌遲下,白蘇荷逃出了小吃街。她終于知道了食欲全無,偏偏餓的胃發痛是一種多麼讓人抓狂的感覺了。
試問身後跟著這麼一個專業掃人興致的掃把星,哪個人還能沒心沒肺地快快樂樂吃個早餐?
「還讓不讓人吃飯了,還讓不讓人吃飯了?!」白蘇荷發出了憤怒的咆哮。
她真的欲哭無淚啊,這到底是打哪兒來的這個惡魔,這麼折磨她,連頓早飯都不讓人吃了?有毒,致癌,她兩輩子加起來吃了幾十年的路邊攤也沒什麼死掉啊!
林海帶著陰謀得逞的得意笑容,看著暴怒中的白蘇荷,慢悠悠地還是那句話︰「我們回去吃,你看如何?」
如何?不如何!白蘇荷氣極︰「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回去吃飯,林海,你就死心吧,我是不可能跟他回去的,你也不用再做無用功!他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你這樣對我不依不饒?」
林海對白蘇荷的話心知肚明,可是他偏偏就是這麼一個做事要求盡善盡美,面對挫折迎難而上的人。如果說從前白蘇荷回不回白家和他沒什麼關系,那麼從現在開始,他會把這當成他和白蘇荷之間的一場較量。
不為其他,只為在這個一無是處的白蘇荷身上,他的優越感,他那不可撼動的自尊心,太受打擊了。
作為政要世家林家的長孫,他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切順遂從無波折。可是眼前這個不知好歹的小白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他的尊嚴,那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白蘇荷她不想回白家去是嗎,那他就偏偏要把她丟到白家那個富貴窩里去,讓她學會妥協,讓她知道她自己其實就像一只螻蟻,讓她終有一天低下她的頭,匍匐在他腳下,承認她自己的卑微如塵埃。
懷抱著這樣有些扭曲變態的心思,林海風度良好地笑了笑︰「好處?你覺得你們白家能給我什麼好處?我只不過是一個熱心腸的人,想要看到失散多年的爺孫倆重歸于好,團團圓圓而已,走吧,跟我回去。」
白蘇荷最討厭這樣一副嘴臉的林海。
就好像一只窮凶極惡的惡狼,偏偏披著一張羊皮想要偽裝成一只溫順乖巧的羊。
虛偽,惡心,小人。白蘇荷邁開腿往家的方向走過去。
不吃了,難不成不吃這頓早飯她能餓死不成?她就不信了!她要回家,要回去喝葛羽煮的白粥。要吃葛羽買的包子!
林海鍥而不舍地跟上了白蘇荷,忘記了自己是開著車過來的,也忘記了白家老爺子還一個人在餐廳等著他們。
許恆志在監獄里鬧騰很久了,審訊過程他是極度的不配合,問及他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要見許峻。
這也算不得多麼過分的要求,畢竟那是他親兒子。辦案人員在得到了白蘇荷和白家老爺子的首肯之後,就通知了許峻。
再次見到許恆志,他並沒有像上次一樣憤怒吼叫。這讓許峻有些意外。
許恆志的臉色看起來也還好。只是整個人比在外面的時候要陰沉了許多。情緒也還算平靜,想到辦案人員說的許恆志非常不配合,許峻有些鬧不明白許恆志想要怎麼樣。
他為什麼不肯配合呢?還是想著要翻身,還是想著要出去嗎?但是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就算自己願意撤訴。也不可能善了了。
如果只是小荷。可能還有辦法讓許恆志翻盤,但是現在,小荷背後站著白家老爺子和一個莫名出現的強勢男人。他知道許恆志是沒有任何的希望了。
更何況,他為什麼要讓許恆志翻盤?這樣一個無情無義想要害死結發妻子的人,他為什麼要讓他翻盤?
許峻不說話,等著許恆志提出要求。
但是許恆志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許峻,眼神古怪。兩個人沉默了好半天之後,許恆志才忽然笑了出來。
「呵呵,真好笑……」
許峻覺得毛骨悚然︰「你笑什麼?」
許恆志不說話,只是一直盯著許峻,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幾近癲狂。
「你到底在笑什麼?」許峻的心在許恆志詭異的笑聲里緊緊揪了起來。
許恆志發現了許峻眼里的慌張,這才漸漸止住了笑聲。
「我笑我自己啊,為了兒子的一句話,雙手沾滿鮮血,惡事做盡,到頭來,被我的兒子親手送進這里,然後你坐在我的對面,一身正義,大義滅親……你說好笑不好笑?」
許峻,那個時候,你說,要是他們全家都死了,他們的東西是不是都是我們的啊?
白蘇荷的話像是一道閃電,瞬間從許峻的腦海里劈閃而出,合著許恆志的笑語,擊得許峻腦子一陣發蒙。
不可能,不可能,他很認真地回想過,他沒有說過這樣的話,沒有說過!
許恆志看到許峻這樣的反應,有些意外,卻依然惆悵。
「你想不起來的。你其實和白蘇荷一樣,很多事情你都想不起來的。」
和白蘇荷一樣?什麼一樣?
許峻眼角直跳︰「你什麼意思?」
許恆志卻往後靠在了椅子上,似乎是說出了這幾句話,心頭輕松了不少,有一種愜意的神情在他疲憊沉郁的臉上浮現。
他沒再看許峻,而是仰頭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眼神悠遠,似乎看到了許多年前,自己那個自卑偏執的兒子。
「許峻,我可能是錯了,真的錯了。」他這樣感嘆著。
許峻有些茫然︰「你本來就錯了……」
「不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說我現在錯了。事情到了這一步,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盡力一搏,男人麼,無毒不丈夫,我沒有錯。我是說,我好多年前就錯了。」
許峻不敢再接話,甚至希望許恆志什麼也不要再說了,他真的,什麼都不想听了。
可是許恆志怎麼會放過他呢?他找自己的兒子來,就是想要結束他單純無知的生活的,他憑什麼要放過他?
許峻親手把自己送進了這里,他怎麼能放過自己這個好兒子呢?
要享福一起享,要痛苦一起痛苦,這才是真正的父子嘛。許恆志彎了彎嘴角。
「兒子,你不記得的,很多年前,你可不是這個樣子的。長大後的你,就像是一直在陽光下長大的小孩,沒有經歷過風雨,沒有經歷過傷心,這麼優秀,這麼明朗。我每一次看到你,都會覺得驕傲,覺得我當年的選擇是沒有錯的。可是現在,我在這里吃著牢飯,失去自由,連上個廁所都有人看著,我真的覺得,後悔了。」
說到「後悔」二字,一陣傷感襲來上心頭,許恆志皺紋密布的眼角忍不住滲出了一絲光亮的液體。他是想讓這個唯一的兒子也來分擔他的痛苦,可是真的說起這些,更痛苦的人好像還是他。
許峻看著忽然間神情蒼老的許恆志,想要阻止他說下去的想法瞬間消散了。
許恆志戴著手銬的雙手覆在臉上,默默地抹去了那幾滴眼淚,這才接著說下去。
「我還記得我把白成安一家人帶到咱們家的時候,你看著他們目瞪口呆的樣子。你從小就膽子小,咱們家也窮。你沒穿過什麼好衣服,沒見過什麼好東西,也沒見過真正的城里人。你盯著光鮮亮麗的他們看了好久,然後就一個人跑了,天黑了都沒回來。我跟你媽媽急壞了,到處找你,後來在房背後的草垛子里找到了你,你說,要是他們全家都死了,他們的東西是不是都是我們的啊?」
「許峻,那個時候你才九歲啊,我們怎麼想都沒想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
許峻呆住了,這怎麼可能呢,他怎麼可能真的說過這種話?
「你在騙我的對不對,你騙我的!」許峻拒絕相信,哀聲低吼。
許恆志低下頭看著許峻,目光帶著復雜的憐憫。
「你當然可以覺得我是在騙你,可惜你媽媽現在也瘋了,不然,你可以問問她。至于你為什麼不記得了,我會告訴你的。你讓我按著順序慢慢說吧,時間久遠,我都有些記不起來了。」
許恆志說得很慢,似乎是在努力回憶。
「你知道的,你媽媽是一個很好強的人,很少跟人示弱,但是那天晚上,她抱著你哭了一夜。從前她和我一樣,都沒覺得我們過的日子有什麼問題。祖祖輩輩都是這樣土里刨食過日子的啊,一代一代的,也活得好好的。可是,才九歲的你說出那樣的話,還是讓她特別傷心。」
「她怨我沒本事,沒讓你過上好日子,你才會眼饞人家的東西眼饞成這樣。那時候的你,特別不愛說話,還特別偏執,不敢跟村里的孩子一起玩,又會哭著說大家討厭你,性格別扭極了。」
「那時候的白蘇荷,也是個討厭的小姑娘,驕傲得跟什麼似的,你每次跟她說話,她都不理你,你自己偷偷哭,哭完了又去招惹她,揪她辮子,藏她的鞋子,還把她推到泥堆里去。其實那個時候,你就那麼喜歡她啊,可是她就是討厭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