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招搖出現又悠然離去的車拐了個彎,漸漸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中。
白蘇荷伏地痛哭,眼淚滴落在墓碑前,灑滿逝者離去的路。
之前那樣冷靜到近乎無情的壓抑感覺終于從眾人心頭散去,濃重的悲傷在這哀傷的哭聲中蔓延開來。
幾個喪葬人都知道轟動A市的許恆志殺人案,對這蘇家和白家的遭遇也多有惋惜。如今看見這命運坎坷的孤女哭得這樣悲傷,白發蒼蒼的白老爺子也傷神抹淚,都忍不住連聲嘆息,更有淚點低的人也忍不住跟著灑了幾滴眼淚。
他們原本都是見慣生死的人,本已不會受這種喪葬氣氛的影響的,可是這女孩實在是哭的傷心至極,听她哭的人都跟著揪心起來。
以往送葬的人,都是前邊哭的嘹亮,轉身就嬉笑開顏,若無其事了,那些,更像是一種儀式,和墓中人沒多大關系的儀式,而這個女孩子,哭喪的只有她自己,但是誰都能感覺得到從她內心深處源源不斷流淌出來的悲傷,真實而心酸。
怎麼能不傷心呢?怎麼會不好好地哭一場呢?
她記起了母親的音容笑貌,她卻永遠地離她而去了。
從此這世間,誰會再給她溫暖的懷抱,誰會再對她真心愛憐?
白蘇荷終于有了一個可以毫無顧忌宣泄自己滿腔悲傷的出口,擁著這冰冷的墓碑和燦爛的菊海哭了個昏天暗地。
白老爺子再不待見蘇蟬,看見自己唯一的親孫女哭的這樣可憐。也不由得悲從中來,心中想著自己的兒子白成安,老淚縱橫。
只有林海,雖然也覺得白蘇荷的哭泣令他心中發堵,但他始終徘徊在這場悲傷之外。
因為他的內心已經被憤怒牢牢佔據。
他憤怒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這樣大張旗鼓來討好白蘇荷,卻偏偏不知道是誰的人。
這個該死的多事者,搶了他原本要做的事情,搶了他在白蘇荷心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絕佳機會!
砸錢給她在意的人,死人也好。活人也好。她總會領情的,這樣的事情誰不會做?他要不是沒想到白蘇荷會這麼快就安葬她的母親,他怎麼會什麼都沒來的及做,就被這個莫名其妙的所謂故人搶了白蘇荷的感激和好感?
趁著大家都在悲傷的悲傷。同情的同情。他悄悄走到一邊打通了林家在A市大宅的電話。
「查。給我查清楚這事兒到底是誰干的!」林海把事情說了一遍,下了命令。
A市並不是什麼頂級城市,要查出這樣的事情還是比較容易的。或許別人去查,花店不會泄露顧客的信息,但是他就不信,他們林家的面子,還有誰敢不買!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向把他的話當聖旨一般奉行的向伯,居然支支吾吾沒有個痛快話。
他大怒︰「你什麼意思,不敢查嗎?」。
向伯看了看樓上空空的走廊,忍不住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聲音里透著唯唯諾諾的無奈︰「大少爺,這事兒不用查了,這事兒,這事兒……是二少爺干的啊!」
林海的眼楮立刻眯了起來,射出銳利的冷光來︰「是林樂?」
他頓時心亂如麻,林樂不是應該什麼都忘了嗎,怎麼還會做出這種事他又是怎麼提前知道白蘇荷要在今天就安葬蘇蟬的?
一波波的驚疑不定席卷而來,林海忽然間恨透了這種有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覺!
蘇蟬的葬禮一結束,林海就直奔回家,想要找林樂問個清楚,但是要怎麼問又成了一個難題。
他不能因為這個和林樂撕破臉,只能試探。但是他要怎麼試探,直接問他你是不是壓根兒就沒失憶?萬一林樂確實不記得了,那就一定會引起他的疑心,弄巧成拙。
林海的車速慢慢緩了下來,最後一咬牙,方向盤一打,又朝著天源大酒店的方向飛馳而去。
姚斌听到砸門聲的時候,眼皮直跳,尤其是打開門發現門外臉色鐵青的人是林海的時候,他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林海!這個世界上對他威脅最大的人!
他的師父巴遠山和他自己這些年做的很多事情都成了握在林海手里的把柄,結果就是他越陷越深,林海要他做的事情也越來越過分。
對他來說,這世界上的人並沒有什麼分別,唯一有不同的,除了師父巴遠山,就只有林樂了。
師父在街頭撿回了幾乎要斷氣的他,一手養大並且教會他形形色色的各種手段。而林樂,則是在他那一年不肯為人所用遭受打擊報復的時候救了他一命。
對他有養育之恩的師父已經去世很多年了,他需要全心報答的人就只剩下了林樂。為了這種報答,他壯著膽子背叛了林海的掌控。
只是他深知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亂,很快就鎮定下來,甚至在林海對他講完了整個事情的經過,拍著桌子質問他的時候,他已經能夠露出專業的微笑開始了解說。
「林大公子,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能改變的只有他的記憶,並不包括他的性格和愛好。他從前喜歡白蘇荷,現在再次對白蘇荷產生好感,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要我說,你沒必要大驚小怪,一下子搞得風聲鶴唳,你應該直接去問他,做哥哥的關心一下弟弟的出格舉動,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嗎?」。
在姚斌平靜地看不出絲毫心虛的聲音里,林海心中的猜疑慢慢收斂了起來,他想自己或許是真的太過于小題大做了。
在他們給林樂新安排的記憶里,他就是一個無所事事。只需要躺在家族余蔭下吃喝玩樂享受人生的人。這樣的人為了一個看得順眼的女孩子一擲千金,真的不應該是什麼大事。
林海離開了姚斌的工作室,回到家看到林樂依舊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里最後的一點疑惑也盡數散去,只是他還是覺得心里堵的慌。
「二弟,你今天怎麼會想起來去給一個不相干的人送去那麼多花的?」林海到底還是問了出來。
林樂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表情極其地無所謂。
「我沒事轉悠,看到有人在那里挖墓地,問了一下,說是要埋那個可憐的女孩子的母親。我就心里可憐了她一把。送了點花。」
向伯在一邊直翻白眼,那是一點嗎,那是一車好吧!
「你沒事去那個墓地轉悠什麼啊?」林海覺得奇怪,同時瞪了向伯一眼。這樣反常的事情。竟然都沒有提前匯報一下!
林樂滿不在乎的笑了笑︰「無聊唄。對了大哥,你知不知道,那個墓地竟然有一個人的名字和我一模一樣哎。好恐怖啊!」
林海是一點都沒看出林樂有任何害怕的跡象,倒是想起了林樂所說的那個墳墓,那是當初方豹為了糊弄白蘇荷造的空墓,真是多余!
還是趕緊帶他離開A市吧,這個讓人不省心的破地方!
他一邊頭疼,一邊不忘給林樂打預防針︰「林樂,以後別這麼同情心泛濫了,那女孩子你覺得可憐,其實也是個嫌貧愛富的,這不,為了回白家當大小姐好好的男友都不要了呢,有什麼好值得同情的!」
林樂听了林海這樣對白蘇荷的詆毀,心里頓時怒不可遏,但他還是忍了又忍,狹長的桃花眼里泛出似笑非笑的質疑︰「哥,原來白蘇荷在你眼里是這麼一個人呢?那我哪天見了她可得好好說說,讓她別再纏著你幫她做這做那了!」
林海要被氣死了,死死地盯著林樂,想看出他是不是故意的!這混蛋,他想做什麼!
林樂也不躲不閃地與他對視著,相撞的視線里帶著無形的刀光劍影,你來我往!
林樂心中冷笑,讓你覬覦我喜歡的人,讓你滿口謊言,自欺欺人!
林海最終在兩人莫名其妙的對峙中抽離出來,嘆了口氣,像是對著一個讓他無奈的頑劣孩子,諄諄教導︰「林樂啊,我們兄弟私底下說說話而已,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幫她,那是看在白家的面子上,你可別多嘴!」
林樂這才無害地笑了笑,拍了拍林海的肩膀徑自上樓去了,留下林海心中越發郁悶。
只是關上自己的房間門以後,林樂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面陰霾。
總有一天,他要光明正大重新站在她的身邊,誰也休想再詆毀她,欺負她!
A市的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回臨海這件事就被提上了最緊要的日程。
白老爺子也迫不及待的要帶著兒子的骨灰回去安葬,還好白蘇荷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沒有再抗拒這件事。
只是葛羽的態度還是那樣惡劣,連好好跟白蘇荷說句話都不肯。
臨走前一天的晚上,白蘇荷終于忍不住敲了敲葛羽房間的門。
「葛羽,我知道你生氣,可是,明天我就要走了,我希望你能送送我……如果你真的不願意來,我也不勉強。房間房租我已經交了下一年的,用的是我爺爺的錢,房間你給我留著,你相信我……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房間里沒有任何的動靜,白蘇荷又等了一會兒,听見房間里傳出摔東西的聲音。
看來她是不會原諒她了。白蘇荷有些黯然地想著,默默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白老爺子的車就來了。
為了防止不該見的人見面,林海帶著林樂先走了,白老爺子和兒子的骨灰,還有白蘇荷一起回去。
白蘇荷只拉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裝著幾件衣服,一副自己只是出去住幾天,很快就回來的模樣。
白老爺子倒是不在意,等回了A市,自然有更好的東西捧到孫女面前,以前的東西,最好就是不要了。
白蘇荷下了樓,站在車前望了又望,始終沒能看見自己想要見到的身影。她只好在白老爺子一再的催促下,坐進了車里。
車子緩緩的開動了,白蘇荷神傷的看著外面,不敢回頭。
多年的友情就這樣脆弱嗎?白蘇荷有些難過起來。
可是車門旁邊亮晶晶的後視鏡里,忽然出現了一個高挑靚麗的身影,眉目麗,眼神幽怨。
「停車,停車!」白蘇荷大喊起來,沒等車完全停穩,就推開車門跳了下去飛奔而回,一把抱住了葛羽的脖子。
她將葛羽抱的緊緊的,嘴唇一張一合,似乎是在低語什麼,然後才放開了葛羽,又跑了回來。
「走吧。」這一次的白蘇荷總算是看起來毫無掛礙,開開心心了。
到底還是個孩子啊,白老爺子這樣想著。
白蘇荷坐著的車子消失了很久,葛羽卻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一雙美目含滿驚愕。
她听到了什麼?她居然听到白蘇荷說……
她說,葛羽,我要去找林樂,我會回來的!
林樂,林樂啊。
小白她這是……她原來……根本就沒忘記過!這就是她離開的秘密!
這個可惡的騙子!葛羽心中的幽怨稍減,又忍不住憤怒。
她的那些猶豫,愧疚,不安,原來都是多余的!
而遠去的白蘇荷,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微微揚起了嘴角。
她就要去見到林樂了,就要找到他了。
她的人生里,有太多被摧毀的東西,那些傷痛,令人絕望而永生銘刻。可是她必須要為自己找到一點堅持活下去的理由。
得不到愛情,就守護好自己的友情。她總得有支撐著自己走下去的目標。
老天爺這樣厚待她,讓她重新來過,她總得努力留住自己能留住的東西吧。
林樂,我來了。
遠在臨海的白家人,也得到了她即將回去的消息。
指揮佣人打掃房間,親手布置一切擺設,白家表面上還是表現得喜氣洋洋,熱情洋溢的,但是白悠悠房間里莫名失蹤的很多易碎品充分說明了這一家人對她的回歸心存的恐慌和煩躁。
為什麼要回來呢?不是清高得不得了嗎?為什麼還要回來奪走她的一切呢?!
白悠悠一想到白老爺子那樣偏心的嘴臉,心里的難受就越是泛濫。
她白悠悠,絕對不會把這個家拱手相讓的!她暗暗下定了決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