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寺還是要去的,既然來都來了,凌依索性上去看看。
好在天雖一直陰沉,但雨並沒有及時落下來,直到上了山,都還是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樣,讓胡氏松了口氣。
或許是天氣的緣故,山上的人並不多,凌依正滿意這種人煙稀少卻又寧靜平和的氛圍。
周圍彌漫著香紙味道,還有和尚的誦經聲,即便天氣壓抑,在這里,卻依然覺得整顆心都得到了放松。
凌依許久不曾放松過了,前世,自從訂了親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快樂過,直到最後死,都死的那般冤枉。
小沙彌匆匆跑,雙手合十道︰「兩位施主,我們住持說了,馬上就要下雨了,再下山恐怕不便,既然現在已經到了用晚飯的時間,不若在寺內用些齋飯,這里還有幾位男施主,若二位覺得不便,小僧便將齋飯送。」
出門在外哪兒那麼多講究,若是前世,凌依或許還會避諱,可死過一回的人,除了內心最深處的執念,她還有什麼放不開的呢。
胡氏正要說好,凌依卻搖頭拒絕,「不用麻煩了,小師傅帶路吧。」
胡氏正要勸,凌依已經開口掐斷她的話︰「反正也沒什麼人,不用那麼忌諱,佛門之地,講究‘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有形就是無形,無形也有形,男女之別,實在無需過多在意。」
胡氏被說的一愣一愣的,只能默不作聲不再反對。
小沙彌笑道︰「施主與佛有緣,住持說今日上山來的都是有識之士,定不會打擾到施主。」
有識之士與登徒子的區別?凌依哭笑不得,這年頭就是這樣,只要聲名遠播,大家都會覺得那人是個君子,殊不知世上還是偽君子多一些。
三人邊說邊走來到飯廳,還未走進屋,凌依便听到里面的聲音,腳步微微一停,似在思考。
「真是鬼天氣,今日正想好好發泄發泄前幾日受的氣,沒想到老天不給臉,可惡。」
這聲音,很熟悉,凌依腦海里浮現出一張氣急敗壞的臉,嘴角微微一揚。
「祝陌你就少說兩句,平日就算了,佛門重地,注意留些口德。」
凌依一腳跨進去,打量了一眼,房內被足有兩人高的屏風分隔開,左邊坐著一群錦衣男子,右邊則空無一人。
她朝右邊走去,語帶笑意︰「平日都不留口德,到了佛門之地反倒假作起來,佛祖可是無所不知,何必辛苦自己裝樣子呢。」
她的聲音不小,祝陌臉色一變。
這些天,這充滿戲謔和嘲諷的聲音,就如魔咒似的在他耳邊縈繞,令他煩躁不堪,好不容易今天和幾位好友約了一起出來散散心,沒想到這里也能踫到。
他起身,唰的將屏風推開,兩桌面對面再無遮擋之物。
尋常女子恐怕立馬要尖叫著捂臉逃走吧。
祝陌沒有在凌依臉上看到慌亂,反而是那嘴角的笑意刺痛了他的眼。
「你憑什麼說我假作,我祝陌行的端坐得正,無愧于天無愧于地---」
「關我什麼事兒?」凌依毫不在意的看著他,又朝適才說話的人瞄了一眼,「我不過是把他說的話重復了一遍,你對我吹胡子瞪眼做什麼?」
白朗眉頭一皺,「血口噴人,我並沒說過這樣的話。」
「你沒說,不過意思也差不多。」凌依嘴角的笑意不減反增。
白朗,我們又見面了,現在的你對我沒什麼印象,可我對你,卻是‘掛念’的緊呢。
祝陌瞪了凌依一眼,一撩衣袍來到她的桌上坐下,「想不到這里也能踫到凌大小姐,你我相見也是緣分,不介意我坐下吧。」
凌依做了個請便,然後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穩如泰山。
胡氏氣急,可她看凌依的臉色,分明是叫她視而不見,想想後者這些天處事的脾性,胡氏只能將這口氣壓下去。
小沙彌陸陸續續的上菜,住持隨後跟著走進來,說了些「粗茶淡飯不要介意」的話,才蹣跚離開。
祝陌本以為凌依會讓住持出面攆他,凌依卻當著他的面兒吃起來,並且吃的津津有味,像是沒看到他似的,這麼赤|luo|luo的無視,讓受慣了矚目的祝陌難受極了。
面對如此強大的精神力,他實在吃不下飯,最後只能棄械投降,端著碗灰溜溜的回到對面的桌上,整個人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似的無精打采。
凌依吃的心安理得,可也沒有忽視對面桌上那幾束不同方向的灼灼視線。
她像是毫無察覺似的,慢條斯理動作優雅,沒有尋常閨閣女子的作態,舉手投足間反而流露出一股瀟灑隨意。
白朗目光一轉不轉的盯著凌依,似乎想要看出個洞來似的,可是,後者完美的臉上,他看不到絲毫破綻,這不是他認識的凌依,也不是白妙簪口中的凌依。
飯廳內寂靜無聲,只有幾不可聞的嚼食聲音,就在這死一般的沉寂中,突然房頂上傳來一道刺耳的霹靂聲。
聲音猝不及防,讓所有人都是心頭微顫。
凌依拿碗的手猛地哆嗦起來,筷子擊打在碗邊緣發出突兀的聲響,她忙慌亂的放下碗,卻因為太急,踫倒了旁邊的水杯,滾燙的茶水順著桌沿流到凌依身上,她卻無動于衷,坐著一動不動。
胡氏最先她的異樣,驚呼一聲「小姐」,急忙去找帕子,而這時候,對面桌上卻站起一人,快步走,一把將凌依拉起來離開桌子。
也不知是那人太高,還是凌依太矮,她像小鳥似的被提離桌子,腳下踉蹌一下差點沒倒下去。
又是一聲巨雷聲響,凌依渾身不自覺的抖了抖,臉色蒼白的可怕。
她記憶深處的魔障,是那天夜里,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所有的悲劇,似乎都是那天晚上發生的。
她哭著哀求那些官差放了父親,可得到的卻是一陣拳打腳踢,她哭著讓宮雲瑞帶自己逃,可得到的,卻是猙獰的冷笑和殘忍的算計背叛。
隨著雷聲響徹,大雨傾盆而至,電閃交加。
凌依像是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孤獨無助的絕望讓她崩潰,她不要,她害怕一切會再如前世一般發生,她不要這樣。
「小姐---小姐---」胡氏急的直哭。
此時的凌依,跪在地上,面色蒼白滿臉淚痕,嘴里只喃喃說什麼不要,瞳孔渙散而空洞。
鄰桌的幾人都圍了,祝陌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暢快,幸災樂禍道︰「看樣子是得了失心瘋,剛才還說讓我留口德,原來自己才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冰冷的眼神嚇得閉嘴不言。
宮曦儒看著白朗道︰「似乎是陷入了什麼可怕的幻境當中,存錦你去叫住持。」
白朗點頭,到底是白妙簪最重視的人之一,他雖不喜凌依,卻不願意見白妙簪難過。
宮曦儒沉著臉看著懷中的人,那雙失去焦距的大眼楮充滿了水霧。
她到底看到了什麼,又到底在害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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