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從假山後面探出頭。
陸離背著手經過假山,崔先生站起來,落後半步,也背著手,一起往外書房走。
「先生都听到了?」
「嗯,二爺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崔先生老著臉皮奉承了一句。
陸離回頭斜了他一眼,「那先生說說,姑娘為什麼生氣?」
「呃!」崔先生噎著了,姑娘為什麼生氣,他一個四十奔五的老光棍,他怎麼能知道?「姑娘?生氣了?」
陸離腳下一頓,從眼角橫著他,崔先生一陣干笑,「小姑娘麼,一會兒生氣一會兒笑,要不怎麼叫小姑娘?照我看,二爺先把小姑娘們為什麼生氣的事放一放,還有正事兒呢,咱們臨來前,老太妃千叮嚀萬囑咐的事,二爺得趕緊了。」
陸離臉色沉了。
「二爺已經見過蘇家小姐。,听說德容工言,無一不是極致,二爺得趕緊定下主意,接下來的事多得很呢。」崔先生無視陸離的陰沉,自管說自己的。
陸離陰沉沉一言不發,崔先生也不說話了。
走了幾十步,陸離臉色漸漸回緩如常,語氣也輕淡下來,「我覺得不合適。現在的蘇家相比于十幾年前,太驕奢了。蘇四小姐身邊的丫頭先不說,專門給她做針線的繡娘就有十個,若娶了她……陸家自然不能委屈了她,斷沒有讓她嫁了人反而不如做姑娘時舒服自在,若不委屈她。」
停了一會兒,陸離才接著道︰「斷沒有她用十個繡娘。大嫂只用兩個的道理,水漲船高。梁王府必定興起奢靡之風,梁王府奢靡一分。太原府、乃至整個梁地必定奢靡十分,太原府也罷,梁地也好,都是窮地方,沒那個閑錢!」
崔先生听的一邊笑一邊點頭,「確實如此!所謂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這奢侈最能破壞民風,敗壞人心,二爺見微知著。思慮長遠,在下佩服之極!可是老太妃盼二爺成親心切,二爺也要多多體諒。」
「那你的意思呢?」
「二爺的婚姻關系深廣,當初選了蘇家,咱們考慮的是老蘇丞相的忠義剛烈,讓那些講究氣節或是心懷前朝的文人士子們,都極敬仰蘇家,咱們能和蘇家聯姻,于收攏人心一項上大有助益。」
陸離沉著臉。不怎麼情願的‘嗯’了一聲。
「皇上春秋已高,兩個皇子……」崔先生嘴角往下撇,「三皇子也罷,四皇子也好。跟皇上的英明睿智,簡直是雲泥之別!唉!」
崔先生感慨了,「說起來。前朝崩亡,也是因為子孫愚笨不賢。當初仁宗若有太祖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被臨川王輕易得手。若不是仁宗無能懦弱,臨川王也不敢生了不臣狂妄之心,一杯毒酒灌死了仁宗。仁宗無能,英宗無能,皇上就得了天下,天道輪回,當今幾個皇子,跟當初的仁宗、英宗有什麼分別?可憐天下百姓,不過安寧了十幾年。」
陸離深吸了口氣,崔先生說的這種情況,他們已經議論過不知道多少回,為了這個,梁地高築牆、廣積糧已經好幾年了。
「前朝的前朝,兩代而亡,也是因為子不肖父,沒有能力守住祖宗基業,說起來,二爺這媳婦兒,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人,俗話說得好,一個好媳婦,三代好子孫,二爺得娶個好媳婦,生幾個青出于藍的,這才是最最要緊的!」
崔先生突然一個調轉,一番論證強大到讓人無法反駁。
陸離瞥了他一眼,
「寧王世子妃嫁也有四五年了吧……」
「四年不到!」
「四年也不短了,到現在也沒見她生過一男半女,前兒在戶部對帳對的胳膊痛,離太醫院近,就討兩貼膏藥貼貼,正好踫到黃太醫,說了幾句閑話,就說到寧王世子妃一直沒有生育的事,黃太醫兩年前就開了方子,說世子妃過于瘦弱,得胖一點才好受孕,二爺去寧王府看見過世子妃沒有?胖沒胖點?」
陸離斜著崔先生,沒說話。
崔先生干笑了幾聲,「蘇家人都是那樣的身板兒,柔細孱弱,女娃兒這樣,男的也這樣,幸好蘇家是書香門第,四體不勤只會讀書,要是象二爺和大爺這樣,比長刀高一點兒就得上陣殺敵,那樣的身板兒,不知道能不能練出來。」
「蘇家怎麼惹著你了?」陸離慢吞吞問道。
「唉!」崔先生重重嘆了口氣,「我這是替陸家著想,替梁地著想,有了好媳婦,才有好子孫,有了好子孫,二爺和大爺出生入死,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才能定得住,才能傳下去。」
「我問你姑娘為什麼生氣,你跟我扯了這麼一通,先生越來越能和稀泥、打太極了。」
「姑娘生氣這事,二爺是問道于盲。我一人吃飯全家不餓,身邊就幾個小廝,二爺問我姑娘的事,我哪知道?」崔先生毫不客氣的攤手表示你問錯人了。
「從前听父親說過一回,先生有個青梅竹馬?」
崔先生神情微變,好一會兒才勉強笑道︰「王爺說笑話兒呢,我哪有……哪有的事。」
陸離見他神情不對,知道這句話捅到他痛處了,頓時一陣後悔,忙岔開話,「先生說的很有道理,在太原府時,先生怎麼沒跟太妃這麼說?」
「那時候又不知道蘇家姑娘什麼樣兒,我也是听了二爺那句奢靡才想到這些,都是二爺英明所致。」
陸離忍不住‘哼’了一聲,他英明到致,也就是說,跟阿娘交不了差的時候,責備都是他的?
陸離換了衣服,站到廊下,把剛才和李兮說的話一字一句、仔仔細細回想了一遍,哪一句也沒說錯,可她怎麼就氣成那樣跑了呢?
崔先生不懂這些事,那他還能問誰?這府里沒人可問,這汴京城……也沒人可問!
陸離郁郁的沿著游廊轉圈,越走越悶氣,行軍打仗時沒有敵軍消息,全憑猜測的時候也沒有這麼難!
陸離眼楮里突然閃過團亮光,急步如飛往外奔,垂手侍立在上房門口的明山嚇了一跳,跟著跑了兩步,一個猛剎旋身沖進屋,拿了件斗蓬奔出去跟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