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里,風已經不再刺骨,而是夾帶著絲絲涼意。
慕容欽背身立于窗口,不經意的夜風撩動著他散披的青絲。
抬頭,天邊的上玄月已近圓滿。
四月已是中旬…….
可是,他想要的回答依舊沒有回復。
邵公取來一件玄紫色的披風,仔細地給他披好,慕容欽心頭一暖。
「已是人間四月天,往後便不需要用它了。」
「方才修習完噬魂引,更何況夜里風涼。」邵公執意如此。
慕容欽但笑不語。
「,近日會不會過于急切?」邵公靜靜陪著他立了半響,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疑惑。
邵公所指的,便是那日他將自己多年的計劃籌謀全部告知七娘的事。
這幾天,他獨自一人漫步竹林,心里想的無不是自己當日的所作所為。
那日,他的確過于急切。
自己的刻意接近,長風將軍慘死隱情,還有塵素的多年欺瞞,以及最後自己突如其來地請求,此間種種,無不是顛覆了七娘心中所想,不怪她最後如此的不知所措。
她回將軍府尚且不足一月,大病出愈尚且不足半月,那日的自己,當真是莽撞了。
可是,自從得知七娘已經知道自己真實身份起,他便是日日坐立難安,心里頭的雜亂想法成千上萬。
擔心她不再相信自己,害怕她從此與他行如陌路,更多的是怕此生再也見不到她。
更何況,那日國公口口聲聲以命威脅,他便更是不得安心。
慕容欽知道,這些日子自己越發在意看重七娘,多半是因為「噬魂引」的緣故。
《巫神語》中《西土》明確記載︰噬魂之術,若為異性,便可惺惺相惜,日久生情;若為同性,便是心心相斥,日久成敵。
當初,時間緊迫容不得他有絲毫猶豫,後來,「噬魂引動」,他想當然地以為來日方長,自己有的是時間和精力來抵抗,如今,他卻是多了幾分不確定。
情愫暗生,如同春夜暗香,看不見模不著,卻是絲絲縷縷一步一步滲入血脈,直達心間。
他的心里頭有了個人,便是再不能那麼輕而易舉將自己放空。
就如同那日,他原本只不過是想點到為止,解釋自己身份問題,可說著說著,卻還是問了他最為關心的問題。
「若我說,我母妃並未曾害過你父母,你可信我?」
你可信我?
信我慕容欽的話,相信我的為人,相信我不會再欺瞞于你?
他至今記得,她嘴角飄落的那聲「我信!」
慕容欽思及此,嘴角不由得上揚,俊眉舒展,眼角眉梢便多了幾分溫情。
為著她的相信,他義無反顧地將一切傾心相告,他那麼急切而又莽撞,將自己多年隱藏的委屈與痛苦全部告知。
因為,在那一刻,他不想再欺騙于她!
而他,信她的相信!
慕容欽轉身回屋,借著夜半殘燈,提筆寫下心中所願。
……靜待佳音…….
「立馬交由七娘吧!」他輕吹干墨跡,仔細疊好交由身後邵公。
「是。」邵公接過。
「夜已深,七娘怕是早睡下了,還是明日吧。」他改口吩咐,眼里柔情四溢。
邵公蹙眉,「思慮周全。」他領命退下。
近來頻頻出現異樣,往日里獨斷專行的他,何時有過此番優柔寡斷。
他受主公托付,自幼時便是服侍左右,十幾年來煞費苦心地幫著他籌謀安排,為的便是日後有一日能夠為主上沉冤得雪,如今,雖然所有計謀都按步進行,然而事態發展卻是越發的復雜紊亂,如果此時再因其他雜事而擾亂心神,那大事便是越發難成。
邵公憂心忡忡,心里頭卻是有了另一番計較。
……
七娘放下手中信箋,遲疑不決。
……靜候佳音……
言外之意,他慕容欽已經等得不耐煩!
可是,祖母這兩日身子方才好些,她……她該如何開口?
塵素瞧著,心里頭也是著急的,可是不敢開口追問。
如今,娘子都已經知曉這些事了,她…….還是守著自己的本分才好。
「婆婆,你說該如何是好?」
不想,七娘自己先問出了聲。
塵素心里頭一喜,娘子還是如往常般信任自己,她立馬斂去眼角的喜悅,「老奴不敢妄言。」
她說的是實話,此事事關重大,她是真的不敢妄言。
「你直說便是。」七娘吩咐道。
「此事,事關重大,長風將軍不僅僅是娘子的親身父親,更是老最為疼愛的幼子,于情于理,老都應當知道實情。」
「然而,近來老大病初愈不說,為著三娘子他們的事又是病上加病,她老人家已經是多日未能正常飲食,娘子若是真要說明,怕是…….」
七娘心知肚明,接連嘆氣。
「娘子,要不要將此事告知長房二房那邊?」塵素試探地問出口,「畢竟此事事關重大,那邊也是有權知道的。」
「不可!」七娘立馬出聲阻止,「長房二房心思復雜,牽扯的府里事物又多,更何況此事尚未完全定論,若是此刻便傳到他們耳里,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來!」
七娘言語里難得的嚴厲,「如若此事傳到有心人耳里,或是鬧到帝都,只怕將軍府當真危已!」
塵素听了,趕忙躬身應是,她立在身後遲疑良久,方才道出了心中的猜想,「若是,慕容皇子那邊等不得了,不小心透露給了長房二房……」
七娘神色一愣,額間柳葉細眉緊鎖,心里頭更是忐忑不安。
她相信他不會如此,可是,這世間最是蒼白無力的,便是「相信」二字眼,無憑無據的,你又如何敢確保慕容欽不會如此?
七娘又掃了眼信箋,白紙黑字,濃黑墨跡印稱得紙張越發蒼白,字跡渾厚有力,特別是一個「候」字,最後的一點力度著重更加明顯,可以想見,慕容欽期盼的強烈。
她心里頭一沉,再不遲疑,立馬起身,直接去了老屋里。
塵素會意,眉梢略楊,神色從容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