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賞的,吩咐奴婢一定要親自看著娘子服下。」
五娘正斜靠在窗前做女紅,婉姨娘陪在旁邊梳理著絲線。
她心頭一跳,不安地掃了五娘一眼,「敢問婆婆,老賞的…….是什麼湯藥?」
王婆子笑得坦然,「不過是滋補元氣的藥,七娘子新近得了些好藥材,方才熬了這麼一小碗,姨娘不必擔心。」
婉姨娘虛心地低下了頭。
「更何況,老的心思也不是我等下人可以胡亂猜測的。」王婆子半是提醒半是警醒道。
婉姨娘的頭垂得更低,「是。」
聲音細弱蚊蟲。
五娘白了一眼,面色冷淡,「長者賜,不可辭!端吧。」
言語間盡是冷漠,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
王婆子眉尾一抬,五娘子自從醒`.``來後,性情大變,與之前那個謙卑恭敬、小心翼翼的庶出之女判若兩人。
藥到了手,她未見絲毫猶豫地整碗喝了個干淨。末了,還反倒過碗,笑得一臉燦爛。
王婆子與婉姨娘心里頭都是一驚。
此事傳到長風堂那邊,倒是未見任何疑惑。
想來,心如死灰之人,再次活都會是性情大變吧。
不過,每日一碗的湯藥沒變,一直持續了四天。
這期間,七娘將自己鎖在書房整整一天,方才寫下滿滿一張紙的書信,老對著窗口的陽光,仔仔細細讀了兩遍,然後立馬讓王婆子親自送了。
在信里,已經說得很是明確了,她不會幫他慕容欽,也不想追查什麼真正死因,還有,身份有別,他們不宜接觸過密。
最後一點,是老強行要求加上去的!
七娘眼巴巴地瞧著自己滿紙的違心話,被王婆婆急急忙忙地送出去,別提有多無奈。
說實話,她的確不在乎長風將軍的真正死因,畢竟她不是真正的蘇牧梨,她也不在乎世人對將軍的看法。
但是,她在乎他——慕容欽。
心里頭,她願意幫他,願意和他一起揭開所謂的真相,願意還他一個清清白白!
現實于他,當真是不公正!
就算是他母妃犯下滔天大罪,就算是霍氏通敵叛國,于他,尚未足七歲的孩童,又有何關聯?
他不過是位受害者,不過是個可憐之人。
更何況,事情真相本就不是如此,凶手另有他人。
七娘越想越發不是滋味,她後悔了。
理性而言,祖母說的都是對的,就目前情況,她們祖孫兩唯有自保方為上策,她們沒有能力,也沒有野心來摻和朝政國事,她們要的,只是平安與喜樂。
可是…….她的心……背叛了理性!
七娘出了長風堂後,謝辭了四娘的相邀,獨自一人回了書房。
半香守在房外,她一個人,鬼畫符似的廢了數十張白紙。
可心頭,仍然是雜亂如麻。
沒有源頭沒有理由的,心里頭很是煩悶。
七娘眼里慌亂一片。
自己最近…….是怎麼了?
只要牽扯到慕容欽的事情,她便是百般煎熬,白日里滿腦子地想著,夜里便是翻來覆去睡不踏實,還時常神游天外。
她自認為是個還算穩重之人。
就算是在前世,她也從未有過類似的情況。
愛情于她,向來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何況見多了物質誘惑、利益驅使,她早已經不再相信所謂的真情,所謂的純粹愛情。
直到,她遇到…….慕容欽!
原來,這世間當真會有那麼一個人,會潛移默化地改變你的所有!
七娘筆走龍蛇,瀟灑飄逸,紙上躍然而出的全是「慕容欽」。
她沒有停筆,沒有遲疑,直到將這三個字刻進心里…….
夜已深,竹林小院里漆黑一片,院里老桃樹已是綠葉滿枝。
慕容欽沒有睡,獨自立在樹下,已是多時!
邵公放心不下,一直陪在左右。
將軍府的信是在午後送來的,慕容欽急切歡喜地拆開,看到後來,卻是臉色鐵青。
他長袖一揮,滿桌棋子頓時散落一地。
這副黑白水玉圍棋,還是當年太後賞的,已用多年,向來珍愛異常。
邵公詫異,立馬撿起信稍稍讀了,滿眼震驚。
沒想到,蘇七娘竟然果斷拒絕,而且,還說得如此義正言辭!
慕容欽眼里心里無不是信上字句。
「七娘年小不懂事,無德無能,與皇子共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家父過世多年,對錯自有世人評論,如若舊事重提,只怕會人心惶惶,更會讓族人傷心,事過境遷,七娘不想再追究!」
「七娘人小言微,醫術也不過爾爾,又與三皇子身份有別,往後還是不便來往了。」
字字句句都是回絕,而且還是一口回絕!
毫無任何猶豫遲疑,沒有絲毫商量余地,她,當真如此狠心?
他已將所有事實、所有委屈與隱忍,毫無隱瞞的全部告知于她,她就沒有一星半點的關心,即便是同情憐憫也比如今的生硬冷漠強!
長風將軍之死,在她的眼里,對與錯當真不過是世人評價?
真相于她,當真是時過境遷,不過爾爾?
那他慕容欽的死活,在她心里又算什麼?
是不是,不堪一提?!
想到這,他心口劇痛,喉頭腥甜,接著,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然後,他昏死!
日落西山,方才悠悠轉醒。
「七娘的信呢?」這是他醒來的第一句話,也是至今為止唯一一句話。
他昏睡多時仍是不信!
直到反反復復看了多次,再三確認署名字跡無誤,方才死心。
邵公憂心忡忡,已近子時,夜來寒露重,可是長身而立,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不悲不喜。
「,老奴跟隨您多年,是一步步看著您長大的。」邵公仔細給慕容欽系好玄色披風。
「老奴上無父母長輩,下無子女兄妹,有的只有主公,只有。」他嘆氣,「主公一生,為黎民百姓,為江山設計付出多少心血,老奴是親眼見著,可是,最終他卻落得如此淒涼下場。」
「還有霍妃娘娘,你可還記得?」邵公語帶哽咽。
慕容欽身形一顫,一抹苦澀涌上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