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她與祖母到帝都也是五日有余,可王家人卻如同今日突然間冒出來般,之前一直了無音訊!若是真如這位表哥所言那般看重她蘇牧梨,那麼王家為何不來港口接應,為何在她們被困于宮中時連個消息沒有,為何她們在這紫雲山澗住了這麼久連聲問候都沒有?
君臣有別?
可笑!
皇帝老兒尚未回宮,不就是沒去謝恩嗎,難不成連自己親人都不能先見見?那她這些天見著的穆九、穆大不是都有罪了?更何況,就算是王家這般緊守君臣之禮,那派個管事的下人來問候一聲總可以吧?
也好過如今在這演得如此拙劣要強!
皇帝老兒卻是若有所思,良久才問道:「七娘,你作何感想?」
好端端的,又將問題繞了回來,當真是頭疼!
七娘硬著頭皮起身,道:ˋ「王家說起來也是七娘外祖家,雖七娘未曾去過一天,可也是血濃于水的親人,按情按理都當去拜見外祖母、舅舅,只是如今穆老帝師病情刻不容緩,七娘每日都得行針醫治,怕是……」
怕是……去不得!
這話,她不敢說!
說出來,往後落到有心人耳里,就成了不孝!
蘇老也起了身,「回陛下,王家理當應當前去拜訪,只是近日來七娘忙于穆老帝師病情就耽擱了,還望這位代為傳達,穆老帝師病情穩定了。老生自當攜七娘前去拜訪!」
最後這話,是說給王衍听的。
如今,問題來了,穆老帝師的病情啥時候穩定。
于是,屋內的目光刷刷地向穆青雲掃來。
他失聲輕笑,心內嘆道:好一個治病不得閑,這丫頭將他這老掉牙的擋箭牌使得可真到位!
玄武逸城走了過來,仔細瞧了瞧穆青雲,道:「舅祖父,瞧瞧您近來氣色比幾天前好多了。上次玄兒瞧著您唇邊都還是黑的。不過面色還是差,眼周邊仍是黑,七娘,這眼周邊黑是不是也說明余毒尚在啊?」
七娘認真道:「正是!」
玄武逸城面色一變。嚷道:「哎呀。那可得加緊治了。皇祖母日日都問起您,若是您老再不好,估計皇祖母得親自前來查看了。您不知道,今兒個玄兒前來,可被她老人家好生囑咐一番,什麼吃食、茶湯,就是您這兒的鍋碗瓢盆,她老人家都要玄兒給查查,就怕您再遭不測!」
這話一出,書房里頓時靜了下來。王衍就差沒傻眼了,想不到玄王竟然是個唱反調的!可他明明知道陛下的計劃,為何……為何?
七娘卻是嘴角輕揚,心里頭越發安定。玄武逸城連太後娘娘都搬了出來,還算是個不錯的盟友,至少算話!
最後這事,不了了之!
因為,穆老帝師嚷著頭疼,不得不停了下來!
事後,七娘感慨了一句,「千般說萬般求,還不如您老這一倒!」
穆青雲當時臉色更黑,哎,老臉都丟沒了,活到如今這花甲年歲,竟然連同一小姑娘演戲騙皇帝,他這人生咋越走越歪呢?
皇帝這番便衣隱秘出行終究還是漏了口風,不過說也奇怪,這口風雖然漏了出去,卻是傳得十分巧妙,外臣是一概不知,後宮里除了幾位重要的娘娘那,其余的也都未曾得到消息,就是太後那也是玄王前去告知方才知曉。
可終究,這消息還是漏了。
日落黃昏時,墨蓮宮就收到了消息。
墨貴妃著一席寬大的水青色束胸百褶錦籮群,半歪在牡丹花色的軟榻上,神情疲憊。
她問道:「陛下當真說要她們好生在帝都住下?」
「是。」
回話的是一位年僅八、九歲的小宮女,梳著宮內慣用的雙把子頭,話語里還帶著小孩子獨有軟聲軟氣。
墨貴妃向來是不用這些半大的孩子來傳話的,可她記得家父曾說:「孩子好,避人耳目。」于是,她這宮里便慢慢多出些三等四等宮女的半大孩子,對外只說自己于心不忍孩子們到漿洗局受苦,方才把這些孩子留在墨蓮宮。因著這事,陛下還直夸她心地善良。
可誰知道,這些孩子如今成了她的左膀右臂。
她收回心神,道:「家兄如何說?」
小宮女面無表情,回道:「老爺已快馬加鞭傳信給慶王妃,老不出兩日便會感染風寒,另外,穆府族人已至帝都城外,還請娘娘安心。」
墨貴妃點了點頭,不放心地囑咐:「母親年紀大了,家兄注意分寸,切不可因此而傷了母親玉體,左不過慶王妃就在蘭州,快馬加鞭的一日也會到的。」
她又問道:「慕容欽的事查得如何了?」
小宮女卻沒有作答,而是遞上書信一封。
墨貴妃拆開一目十行地讀了,心中卻是久久不能平靜,她半眯著鳳眼,道:「就知道這小子回來準沒好事,還一門心思想翻當年舊案?真是可笑至極!以為他哄騙了蘇家小丫頭就有把握能站起來了嗎?休想!」
小宮女道:「老爺說了,慕容皇子回來也是殘軀拜體,就算怎樣鬧左不過是再發配出去,老爺自會安排妥帖,娘娘放心便是,只是您如今懷孕五月余,中秋一過,就是極限了,還望娘娘早做打算才是!」
此話一出,墨貴妃一掃方才的狠辣,面容頹敗,嘆了口氣,道:「本宮醒得,你退下吧!」
小宮女福了福身,道:「是,奴婢遵命。」便退了出去,末了還不忘仔細掩緊宮門。
八月中秋前,乃是皇後鳳誕,而她等的也是這一天。
宮外的一切已經安排妥當,連那備孕的女子都找足了十個,她要做的只是等!
墨貴妃想到這,神情為之一振。
可惜,那小丫頭還是進了帝都。如今說什麼都已經遲了,既然如此也定得將她抓在手中,陛下這般看重,那待她王語墨如願坐上那個位子,讓陛下收了那丫頭便是,難不成她還會搶在自己前頭不成?
玖能國師不還斷言王語霖會是鳳命加身嗎?到頭來還不是她王語墨靠了上來,多年前,她母親爭不過的,這丫頭片子更是休息搶到!
墨貴妃冷笑兩聲,模了模圓滾滾的肚子,安心睡去。
消息老早便到了慕容欽的耳里,只是他如今暫留在宮內,許多事便放不開手腳。
他給的吩咐是靜觀其變,只是顏墨一事得加緊探查,不得疏漏。
王家是打定主意要接七娘回府的,再拖也不過是一兩日的時間,何況慶王妃都已經在路上了,這件事沒啥好商量的。于他而言,七娘回了王府未必不好。
王府畢竟是公卿一族,涉及朝堂的事也多,再說了王家娘子也不少,在帝都貴女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愛交際,七娘如今出去轉轉也是好的,為穆青雲醫治還可以,長期住在那遠離塵囂的紫雲山澗卻是大大不妥。
他還等著七娘聲名鵲起,怎麼可能讓她滯留在山野之地?
顏墨的名單他卻得上心,準確來說,他不僅得上心,更得進一步探查。奇怪字符的來源,幕後之人到底目的何在,是否與那晚刺殺之事有關等等,這些他都必須盡快知道,若不然即便他暗中助七娘回了帝都,只怕也難以立足存活,更談何來日助他?
慕容欽定下心思,來到桌前,自個兒研磨奮筆疾書起來。
如今,他被安置在宮內幼時老舊棄用的皇子殿內,因著陳設極其簡單,服侍的人也就只撥了兩個,且都是前時掃灑的太監,父皇和皇祖母尚未召見,也不知道何時會召見,這些事,他拿不準。
慕容欽深呼出口濁氣,揉揉酸脹的眼楮,拿近豆大的殘燈,繼續安排布置。
他要做的事還很多。
第二日,天不亮王府卻鬧騰起來!
一名穿著藏青色蘭草暗紋的外院的僕婦神色匆匆地直接往里頭跑,不多久,各房各院的燈籠陸續亮了起來,接著是丫頭婆子們三三兩兩地進出,攙扶著各房的老爺太太步履匆匆往前院趕,最後,七娘和祖母眼前這道王府的正大門終于敞了開來。
昨夜,思來想去,七娘還是決定和祖母來瞧瞧王府,怎麼說都是自己的外祖家,她是晚輩,按情按理應如此。
不過,卻也只是來瞧瞧。
鬧哄哄的一大群人,老老少少,各個衣著低調而華麗,許是起得急,中間被婆子攙扶的老人,銀發間竟然未著一絲金銀玉飾,只用一根桃木簪子別著,簡單卻莊重。
大家誰都沒有先開口問候,晨起的風一陣一陣地吹來,七娘心頭漫過一絲涼意。
到底是陌生的。
不想,前頭的老人卻是抽泣著哭出了聲,七娘抬頭,透過朦朧的燈光,瞧見了老人淚流滿面。
她知道,那定是外祖母了!
蘇老嘆了口氣,眼圈也紅了起來。寬大袖口下,她悄悄捏了捏七娘冰涼的小手。
蘇牧梨暗自點頭,不緊不慢地朝著老人走去,隔著三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噗通」一聲,她直挺挺跪下,壓低聲道:「外祖母!」
「兒啊,我的兒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