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欽為自己煮了一壺香茶。
從昨日消息傳出到現在,已經整整一日有余,他的小院里如同往常般人煙罕至。
他向來沉得下心,因為他從不冒然出手,所以有耐心來等來耗。
可是今日,未曾舒展的眉心泄露了他的急切。
四月初的清晨,空氣格外的清新,淡淡的竹葉馨香縈繞四周,院子里的老桃樹已是花開糜途將謝未謝,卻再無前幾日的香氣四溢。
已是四月,春雨初歇,時光總是走得太匆匆……
五月秀女初選,五月皇祖母壽辰,而接下來的六月便是母妃祭日……
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不得不急……
竹林外,王婆子攙扶著老步履匆匆而來。
慕容欽絕對想不到,他籌謀等待這麼久,等來的是ˋ十余年未見的一品國公。
他想著此生都不會見到的老人!
猶記得,當年還是蘇老加封一品國公時,他在皇後的宴席上與之有過一面之緣。
後來,不出一年便出了那事……
他恭敬地將老迎了進去,又讓紹公端了茶。
「這是我閑時備下的清茶,還望老不嫌棄。」來者便是客,更何況還是長輩。
「不用這麼麻煩了,子前來只是想跟慕容皇子說幾句閑話。」老板著臉,因著方才趕路勞累,她氣息不穩,言語間帶著點不耐煩。
慕容欽示意邵公他們退下,自己于主位坐下。
「子便直說了。」老毫不客氣,「我家牧梨年幼不懂事,又是個缺少心眼的實誠孩子,倒是讓慕容皇子給盯上了,子護短心切,便是帶病急趕了。」
慕容欽恍然。
「容我直言,三皇子與我將軍府素來結仇已深,雖往事不堪回首,可是事關人命卻不得不說!子我已是病體殘軀,可如若三皇子對我將軍府還有任何圖謀,老身便是拿命也要奮力反擊的。」老神情激動。
「當年,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幼兒被奸人所害,如今在我眼皮子底下,子便是豁出這條老命也絕不讓往事重演,三皇子可是還不死心?」
慕容欽神色黯然,他便知道她老人家來此多半不是好事。
「老多慮了,只因我余毒未清,方才勞煩蘇娘子診治的。上一代的恩怨,我也多少受了牽連,事關重大,又早有了父皇的處置,時隔多年,我雖有痛心卻是從未有過害人之心,還望老明查。」他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
當初找尋蘇牧梨時,他便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老心意如此狠絕。暗衛的信息不是說她老人家半痴半傻又素來心軟,已經不問世事多年了嗎?
為何會唱今日這一出?
「我家牧梨年紀小,醫術也不過爾爾,是外人傳言過甚了,什麼神醫什麼活菩薩都是謠言,我子的病經她的手至今都沒好利索,三皇子身子不比凡人,金貴得緊,還是不要被我家七娘給耽誤了。」老果斷回絕。
慕容欽無奈,只能硬著頭皮道聲「好。」
「前塵舊怨,聖上早有處置,我也不想再計較,還望三皇子記著今日的承諾,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便是相安無事,如若不然,子隨時可以以命相陪!」
老丟下這麼一句狠話,扶著王婆婆,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而桌上的清茶尚且溫熱。
「,這……」,邵公臉色難看至極,不知道如何是好。
慕容欽蹙眉,事關緊急,可偏偏在最為關鍵的時刻,冒出這麼個人物,當真是誰也料想不到,大病一場的老竟然性情大變,看來……事情越發棘手了。
六月初便是母妃祭日,如若他不能在此之前趕回帝都,怕是又得在這岑州耗上一年……
仔細算算,他已經虛耗了多少個年華……
慕容欽蒼白的面色因著焦急而病態般的潮紅,此刻深邃雙眸里滿是痛心與無奈……
…………
夜間,子時剛過,竹林小院里又等來位不速之客。
玄武逸城神色自若,嘴角慣有的淺笑邪魅妖冶,只不過眼角隱約的血絲,泄露了他的憔悴。
慕容欽卻是衣衫齊整,正獨自一人閑敲棋子,燈火闌珊,將他的身影拉得悠長。
「三哥好閑情。」玄王坐于對側。
「不過是閑來無事,四弟來晚了。」他推過裝滿黑子的陶罐。
「本王素不擅棋藝,就不與三哥切磋了。」玄王推回陶罐,笑意勉強。
從棍上線索,到現在已經是十二個時辰有余,他來得的確有些晚。
從將軍府紫苑到竹林小院,點地翻飛只需一柱香的功夫,然而他卻用了整整一日。這期間,他一直將自己反鎖屋內,不吃不喝不睡,一日有余!
十六年了,玄武皇室被施用「咒殺之術」已經整整十六年,可他依然清晰記得,父皇死前眼里迫切的期盼與悔恨,
「城兒,你……一定……一定要破解此術,一定要……要繁衍子嗣……,父皇……錯了……」
這麼多年來,為找到破解之法,為了完成父皇遺願,為了給母妃復仇,他借口游玩,走南闖北幾乎將整個中土大陸給尋了個遍,可惜一直未能尋得《南水》一書。
卻想不到,原來在慕容欽手里。
可他,害怕了。
他怕,最終的結果是「咒殺之術」無解,他怕,此生都無法達成父皇母後遺願,他怕,自己絕望得再一次心如死灰……
「三哥瞞得四弟好苦。」玄王苦笑,眼里精光一閃,試探詢問,「可否,讓弟弟一觀。」
「可以。」慕容欽放下手中棋子,「不過……」,他遲疑不語。
玄武逸城的心都懸到了嗓子口,「三哥直說便是,四弟必定竭盡全力。」
「是否需要弟弟出手,化解三哥與國公間的成見?」他接著追問,今日之事他早就收到了訊息。
「不是,我與將軍府恩怨已深,並不是這一朝一夕之事。」慕容欽眼角閃過無奈,「更何況,老性情耿直,四弟出馬只怕會更難。」
這件事非同小可,他,不敢輕舉妄動。
玄武逸城暗暗舒了口氣,不是就好,此事事關前朝,他倒真無幾分把握。
「三哥既然引小弟前來,想必是心中早有乾坤。弟弟求書心切,還望三哥直言。」
慕容欽掃了眼對側急切的玄王,「這第一件事對于四弟而言很簡單。」
「那麼,第二件呢?」玄武逸城挑眉。
慕容欽笑意越發深邃,「四弟直爽,這第二件也是最後一件,便是要四弟協助我徹查當年霍氏滅族之事。」
他反問,「四弟,可敢?」
玄武逸城听得一怔,當年霍氏因通敵叛國而至株連九族,此事事關大越國機密,又牽扯到南蠻,當真是不簡單。
「有何不敢。」他邪魅輕笑,「這世間,倒還真沒有弟弟不敢之事。」
除了……絕後……
所以,他無論如何得從《南水》上找到破解「咒殺之術」的方法。
「三哥,第一件呢?」
屋內,油燈殘亮,晃動的火苗將熄未熄,可慕容欽的眼光,卻是無比堅定……
「我要蘇牧梨,名正言順,回——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