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嬤嬤怯弱地抬頭,正對上七零八碎的凌花鏡里墨貴妃青白憤怒一張臉,那樣一張平日里宜嗔宜笑,或嫵媚或妖嬈或氣勢張揚的臉,此刻在破碎不堪的鏡面下,映襯得甚是嚇人!
喜嬤嬤一個踉蹌,直接跪趴下去,她哆嗦著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娘娘,冰掌櫃素來都不與冰魄大人親厚的,近日冰魄大人又忙于烈焰司護衛之事,想來……想來……」
墨貴妃听了咬牙切齒,「素不親厚?你可知那位姓冰的小孩子如何坐上御墨閣的掌櫃的嗎?就憑他稍比他人高明些的記賬方式,就憑他那一手算盤子?你怎麼不瞧瞧譽錦坊的掌櫃是什麼能力,這姓冰的又是什麼能力?就憑他那幾手本事入得了御墨閣已屬勉強,更何況還是掌櫃之位?譽錦坊的掌櫃子如今已年過花甲,姓冰那小子當他孫子都綽綽有余!若不是冰魄貴為烈焰司左東御史,若不是他屈尊前來求本宮父親收留他弟弟,你以為他弟弟能有今日?」
「姓冰那小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前年本宮哥哥在顏墨上稍稍偷工減料,被他查出些蛛絲馬跡立馬就落到了烈焰司耳朵里,若不是本宮讓哥哥趕在陛下知曉前提前請罪,事情又豈能那般輕易了結?」
「何況冰魄素來便是面冷心熱,姓冰那小子又是他唯一弟弟,為著這個弟弟他不知道這些年在官場上暗地里給王家行了多少次方便,王柳那個蠢貨。竟然當著人家的弟弟如此口無遮攔,說出這般密辛之事,你叫本宮如何安心?」
「依照烈焰司的速度,只怕不出明日便會鎖定王柳,再順藤模瓜,王柳那死丫頭心性不堅、貪生怕死,素來又是嬌生慣養,只怕不用烈焰司行刑就會全盤托出,那本宮……可就危矣!」
「嬤嬤,嬤嬤。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墨貴妃慌不擇亂地顫抖起來。
喜嬤嬤看著心痛,立馬跪爬,一把握住了墨貴妃的手。
縴縴玉手,指尖冰涼。握在手里越發的珞手。
喜嬤嬤心頭一酸。哽咽著安慰道:「娘娘。娘娘,奴婢傳信給王家二娘子特地用的是顏墨,是顏墨啊!整個帝都都是知道的。您素來不喜顏墨的金粉,一直用的是陛下親自為您調和了龍涎香制的龍香墨,即便烈焰司查到那封信,定也是懷疑不到墨蓮宮,懷疑不到娘娘頭上的。」
墨貴妃一听,頓時一喜,道:「是了是了,本宮怎麼忘了,本宮可只用龍香墨的,是陛下親自做的,本宮從來不用顏墨……從來不用的……龍香墨可是陛下親手做的……轉為本宮所用……」
雜亂無章,毫無頭緒的話,墨貴妃喃喃自語地反復說著,喜嬤嬤听了眼角已是通紅。
娘娘自十六歲對陛下一見鐘情,自此便一心想要嫁,好不容易得來當時還是皇後的太後娘娘恩準,準備賜婚,不想當時還只是太子的陛下卻提出心中另有佳人!當時還是王家大娘子的娘娘氣得在閨閣里痛哭了三天三夜,卻仍然不死心的要嫁給太子殿下,即便只是側妃嬪妾都無妨。
那般的低三下四,連她這樣的老人看在眼里都痛在心上,可是太子殿下卻仍是不松口。然後,先皇駕崩,守孝、登基,長風將軍求娶當時的王家三娘子,而陛下卻在答應後反悔,鬧到太後跟前要納三娘子為皇後!
宮里鬧翻了天,王府也鬧得不安寧,得知了消息的娘子氣火攻心,一下子就病倒在床,卻仍是托著孱弱的病體咬牙撐著要去問個清楚,卻不想直接撞見了那樣的場景!
……陛下……死死抱著三娘子……衣衫不整……
那之後,娘子便落下了見風流淚的毛病……
直到三娘子嫁給了長風將軍,直到將軍慘死沙場,直到已是將軍的三娘子香消玉殞兩年之久,已經二十又一的娘子,竟以舞女身份進獻陛下,方才得償所願成了今日的墨貴妃!
這些年,別人不知道,可身為乳娘還有誰比她更清楚這中間娘娘遭的罪?
帝王恩寵哪是那般輕易得的,什麼雨露六宮均沾,什麼平分秋色,這些年來,若不是娘娘夠狠夠果斷,只怕早就被這後宮的斗爭給吞噬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可娘娘還是得穿著一襲水紅色的長裙,綰著雲髻,插著不合身份的水玉珍珠簪子,描著遠山黛,眉心半開的墨梨,即便是寒冬臘月,也是衣衫單薄地立在飛天亭前的風口,吟著那些晦澀難懂的詩詞!
她如何不知,這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衣著裝扮全是當初三娘子的模樣!
什麼吟詩誦月,對酒當歌,娘娘何曾這般的酸溜溜過,何曾這樣的迎合委屈?
可又能怎麼,她心愛的一直是那個涼薄的陛下……
喜嬤嬤掃了眼金絲楠木的妝奩前,繁花墨梨水玉珍珠簪,八寶墨梨金鳳簪,翡翠墨梨金耳環,紫玉繁花墨梨水頭鐲,再瞧瞧內室里,繁花墨梨暗紋的月影紗,大紅金色繁花墨梨龍鳳背,甚至連楠木金絲窗戶上也是精雕的朵朵繁花墨梨……
水紅色的衣裙娘娘一穿便穿了這麼多年,繁花墨梨的裝飾紋路也是隨處可見,可是又有誰記得,她家娘娘是王語蓮,是夏日初開的晨露墨蓮……
當初,娘娘一舉封得貴妃,賜宮殿名時陛下毫不猶豫地寫下了墨梨宮,若不是她有心提前只會了畢福全一聲,不輕不重地提醒一下,只怕如今的宮殿都離不開三娘子最愛的繁花墨梨!
喜嬤嬤不著痕跡地輕嘆,握著的手越發緊。
墨貴妃此刻卻滿心滿眼是自己最愛的龍香墨,她拉出手來一把抓住喜嬤嬤的衣袖,急切道:「嬤嬤,嬤嬤,快將陛下賜的龍香墨尋來,本宮要給陛下畫像,快些去準備!」
喜嬤嬤听了心頭一酸,可面上卻是半分也不敢表露,強裝歡喜地連連應好,趕忙下去準備。
那日,墨貴妃連連畫了三幅仁德皇帝的肖像,方才心滿意足地停筆。
她滿目柔情地望著自己筆下那百看不厭的龍顏,柔聲道:「好生晾干,仔細裱框,就放到東偏殿的暖閣里。」
東偏殿暖閣,已經放了不下百張陛下的畫像,端坐品茶的,凝神遠眺的,龍顏大悅的,各種姿態神色,娘娘從來都是這般心血來潮,一蹴而就,不需要思考回想,不需要對著陛下的神色,就那般提筆自顧自地畫了起來,喜嬤嬤她不懂這些,開始還總是夸耀娘娘下筆如有神,可後來听了娘娘的那句話,「不是什麼下筆有神,只不過陛下的一舉一動都刻到了本宮心里,所以隨時隨地都能夠畫出來。」
想來,戲文段子里的刻骨銘心,也不過如此吧……
等到喜嬤嬤親自安置好畫像進來伺候,墨貴妃已經喝完了半盞像茶。
她道:「這些日子便斷了王柳那邊的聯系,六月十四近在眼前,本宮先把這日的事安排妥當,到時再來收拾那蠢丫頭!」
喜嬤嬤心頭一松,道:「娘娘思慮周全。王家二娘子這般不識抬舉,只怕日後就算是進了這後宮,也是在娘娘跟前連提鞋都不配的,娘娘放心才是。」
墨貴妃恥笑道:「本宮早就知道王家女子到了這一輩資質平庸,可卻沒想到竟然差到如此地步,那小頭即便入宮也是翻不出什麼大風大浪的,這些本宮早就心中有數。」
喜嬤嬤疑惑,「敢問娘娘,所憂的又是何事?」
在蘇牧梨回帝都前,她們家貴妃娘娘就已經知道王家娘子入宮選秀之事,娘娘得了消息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自那會子起,就開始費盡心思如何對付王家未入宮的小娘子。以她多年隨侍娘娘身邊的經驗來看,娘娘從不是那般心浮氣躁之人,可為何對著王家娘子就這般迫不及待,如今對那位蘇家娘子就更是急不可耐了。
墨貴妃聞言,臉色一沉,道:「外人不知本宮假孕真情,可王家長兄卻最是清楚,如今在本宮籌謀最為緊急之處,他既然動了這樣歹毒的心思,既如此,就怪不得本宮容不下王家人!可嬤嬤當清楚,內里的恩怨情仇又豈能讓宮里外人知曉,若是一個不好鬧大了,不僅僅王家沒了臉面,本宮這位貴妃也是面上無光的,所以本宮才想要一位更加合適的左膀右臂,來磋磨對付王家人。」
「王柳那丫頭是不成器了,王家里如今嫡長女定了穆家的二郎,自是不會動搖,王三丫頭王思又不在帝都,最小的王香尚不足十歲,這般情況下,也難怪本宮那位籌謀算計大半輩子的哥哥會推出王柳這麼個不成器的來。只是,王家既然有了這樣一份心思,只怕日後只要本宮肚子里不能生出位皇子來,王家女子就會接二連三地找各種理由入宮,本宮若是第一次不來個斬草除根,來日只怕會被王家那些佷女們吞噬得連骨頭都不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