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仁宮如舊,只是宮里頭的花從金燦燦的菊花換成了紫金廣口瓶插的臘梅。玉嬤嬤笑盈盈地迎上前來。
「蘇娘子可算來了,太皇太後正念叨著,祺靈郡主還在路上,牌桌子架起來了,正三缺一吶。」
自從她當年教會太皇太後古代版麻將後,這位老佛爺可算是深陷其中,如今沒了仁德先皇,她老人家就更是寂寥了。
宮里宮外的人都懂這些,只是咱們這位太皇太後從來未曾說道此事上來,是以無人敢說破。
「郡主也來嗎?早知如此我就去長公主府上催催她好了。」蘇七笑著回道。
「祺靈郡主近來日日到太皇太後跟前來,如今可算是學會麻將了,今日老佛爺親自架起了牌桌子,郡主得了信如何會不來,想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郡主就會到了。」
「外頭冷,娘子快請進。」
玉嬤嬤親自打起了簾子。
太皇太後歪坐在臨窗的軟榻上,上頭鋪著厚厚的墨狐皮,看著都是暖和的。
不待蘇七行禮問安,前頭的話已經傳來。
「可算是來了,咱們正好三缺一,快,上桌。玉婆子,快去將慈婆子給哀家叫來,茶水房那點子事交給小丫頭們去忙活好了,咱們這兒的才是正事。」太皇太後大聲道。
聞言,蘇七便笑了,心里頭的擔驚受怕也不知怎地就消散了大半。
看來是自己多想了,蘇七暗自道。
上桌。碼牌,不想方才開始打,祺靈郡主就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哎呀呀,還是慢了一步,說好了我就趕來的,老祖宗怎麼不等我?定是那傳話的小太監不頂用。」祺靈郡主抱怨道。
說是抱怨,可祺靈郡主的嘴角卻是上揚,眼里頭亮著光。
慈嬤嬤便站起身來,「郡主來得正是時候,老奴方才正在烹茶。老佛爺便叫奴婢來抓個牌罷了。郡主快請。」
玉嬤嬤也跟著起身。
蘇七笑著望了祺靈一眼,算是打過招呼了。
按理來說,她這位將軍府的娘子是得給郡主行禮,可蘇七和祺靈交好已經是全帝都城的人都知道的秘密。是以這些個虛禮大家就免了。
太皇太後卻是大手一揮。「蘇七來了。哀家若是只看著牌等你,豈不是就是讓哀家看著肉不下筷?來,快坐好。哀家這輪的牌可好得很。」
祺靈聞言笑著坐到了慈嬤嬤的位子上,「老祖宗可別嚇唬祺靈,您老牌不好時都可以贏取咱們好些銀子,如今有了好牌,咱們豈不是今兒個得輸個精光哭著出壽仁宮了?」
「蘇七,等會你可得幫著我。」
可憐兮兮的語氣帶著滿是嬌俏的臉蛋,即便是蘇七都忍不住笑出聲。
「小猴崽子,牌還沒開打,你倒好,就先蠱惑蘇七來拉幫結派了!」太皇太後笑著道,「七餅,你快出。」
祺靈郡主正好坐在太皇太後的下手,聞言乖乖出了張六餅。
壽仁宮內歡聲笑語,絲毫不見外頭的風雪漫天。
玩了四五圈,蘇七和祺靈郡主聯手輸了數十粒金豆豆給太皇太後,玉嬤嬤是贏一兩盤又輸個幾盤的,到如今倒還好,沒輸沒贏,真真是個人精。
贏了的只有太皇太後。
又是一圈,玉嬤嬤和蘇七正在洗牌。
祺靈郡主掃了蘇七一眼,又瞧著老佛爺正一顆一顆笑著數贏來的金豆豆,見時機正好,她不咸不淡地問道︰「老祖宗,近來怎麼不見玄武哥哥了,您這牌桌子都搭起來了,怎麼可能少了他那個牌精?」
太皇太後數金豆豆的手一僵,正好被蘇七逮到了,她也不由得跟著心頭一跳。
「是啊,哀家也想知道那小兔崽子去哪了吶!說好了要陪哀家吟詩賞月觀雪景的,如今帝都城里都下第二場雪了,也沒見著阿城給出來。」太皇太後嘆氣道。
「是啊是啊,祺靈都好些時日沒有和玄武哥哥去帝都城西郊的五里排賽馬了,多好的雪景啊,日日守在帝都城里,我們家逐月都來脾氣了。」祺靈郡主跟著道。
「嘩啦」一聲。
太皇太後一下將所有的金豆豆掃到一起。
蘇七看得心驚。
「哀家累了,玉婆子你先下去。」太皇太後揮手道。
祺靈郡主一下坐直了身子。
「傳言想來你們也都听說了。」太皇太後道。
「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傳言,听著都覺得荒唐,正巧昨兒個父親讓我去玄王府跑腿送個東西,我不過隨口一問,想不到玄武哥哥還真不在府上,而且還是出府好多天了,就是府里頭的管事也不知其去向。」祺靈解釋道,「傳言我是不信的,我還呵斥了府里頭那多嘴多舌的婆子,只是想不到這傳言不僅僅我長公主府里頭在傳,甚至連外頭都有了,我一時心急方才就問了出口,還望皇祖母不要怪祺靈多嘴。」
蘇七沒有說話,只是心里頭的疑慮越發的深厚。
祺靈不是個沒頭腦的丫頭,何況她行事向來是如此的隨意,即便是方才多嘴了又如何,太皇太後何曾怪罪責罵過她?
解釋反而成了掩飾。
蘇七想,祺靈定是還知道些什麼的。
「傳言,是哀家讓人說出去的!」
蘇七驚訝抬頭,對上的正是祺靈那雙瞪大的眼。
死一般的靜。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祺靈小心翼翼問道。
太皇太後的眼里滿是愁緒,蘇七心口不由得一痛。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祺靈郡主身子一軟。
果然如此,果真如此!
蘇七堅定了眼神。站起身,屈膝彎腰道︰「不知道如何能夠將玄王殿下救出來,還請太皇太後相告蘇七。」
話落,太皇太後猛然抬起頭,滿是愁緒的眼里慢慢續起淚水。
「皇祖母,只要能夠救出玄武哥哥,什麼事祺靈都願意去做,還請皇祖母快快告知。」祺靈也跟著站了起來。
故意流落傳言,故意讓長公主府的下人搬弄口舌,再到如今突然請她與蘇七入宮。有了眼前的一切如果她祺靈還想不明白其中的用意。只怕事後不用蘇七開口,她自己都會嫌棄自己。
清亮的話語堅定的口氣,傳到太皇太後的耳中比那宮里頭最佳樂司演奏出的琴聲都要美妙。
太皇太後欣慰地點點頭。
「陛下近來要選妃了,你們可知?」
祺靈聞言第一時間看了蘇七一眼。
蘇七還是鎮靜地點了點頭。
慕容欽在入主仁清宮一月後。朝堂上的大臣們就開始陸陸續續上奏折「請新皇納妃封後。」理由還很是冠冕堂皇。「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一日無後,封後納妃乃是國之大事,還望皇上速速決斷。」
這些蘇七都還是听那位二房伯母尤氏說的。祖母一下子就喝止住了,蘇七听了也就是為穆家的那位九姑娘嘆息一聲,事後便隨之忘卻到了腦後。
出了這麼多事,如果她還如當初那般心心念念著慕容欽,或許蘇七蘇牧梨會這般,但是她程沐絕不會!
「穆家的舅姥爺不是說想要穆九多留兩年嗎?皇帝哥哥又是怎麼說的呢?」祺靈郡主問道。
這個問題蘇七也想知道。
一面是朝廷眾臣的要求,一面是曾經答應的舅祖父的話,倒還真想知道咱們這位新皇是如何抉擇的。
「皇帝答應了,也回絕了。」
「答應,然後又回絕?」祺靈郡主追問出聲。
這是什麼答案,蘇七听得一頭霧水。
到底是答應了什麼,又回絕了什麼,太皇太後怎麼不說清楚呢?
蘇七不由得急了起來,她對著祺靈使了個眼色。
「祖母,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祺靈果真追問道。
太皇太後卻沒有立馬回答,她嘆了口氣,接著望向了蘇七。
一眨都不眨的眼里,是說不出的無奈與無力,看得蘇七心頭發毛。
不詳之感油然而生。
「皇帝答應了朝堂眾臣的要求,回絕了……回絕了穆九。」
清冷的話在最後一個音吐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細弱蚊蟲,可蘇七還是一字一句听得分明清楚。
心頭卻是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好像這個答案本就在她的預料之中,又似乎超出她的預期之外。
已經是第三杯茶,卻是杯杯不同的茶。
第一杯是竹葉桃花,第二杯是青蓮,第三杯是菊花枸杞。
「第四杯是不是備的臘梅雪露?」蘇七掃了眼茶盞,問道。
邵公但笑不語,不多時就上了第四杯茶,問著淡淡的梅花香,不用看蘇七都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
她又掃了眼大殿門口,出了那幾位身子筆挺的守門大將,別的再無一人。
蘇七不由得皺起了眉。
當然也就沒了品茶的心思。
她揮揮手,道︰「都撤了吧,我已經不渴了。」
在太皇太後的壽仁宮里她就喝了兩碗慈嬤嬤做的馬女乃茶,到了這仁清宮西側殿還不到一個時辰她都就已經喚到了第三杯,大冬天的再這麼喝下去,只怕等會她不急也得喝出個尿急來。
只是這慕容欽怎麼還不來?
蘇七不由得想起了方才太皇太後的眼神,滿是期待!
一直將她蘇七送到了壽仁宮的大殿門口,臨行前還不忘緊緊握了握她的手,蘇七倍感榮寵外,更多的是擔驚受怕。
祺靈焦急的眉眼還在眼前,蘇七卻是連笑都笑不出來。
「好孩子,如今能夠救出玄王的只怕就只能是你了。」
「你進宮的消息哀家已經早早派人告知了皇帝,等會你便提著這碟子豌豆黃過去,皇帝小時候最愛吃豌豆黃了。你就說是哀家讓你來跑腿的。」
「等會話你慢慢說,好好說,不用害怕也不用心急,橫豎還有哀家和祺靈在宮里。」
「如今,哀家能夠指望的就只有你了。」
這些話,反反復復在耳邊回旋。
蘇七的眉頭就皺得更深了。
「陛下到——」
響亮的聲音,配著宮里頭太監獨有的尖銳嗓音,蘇七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來了。
她的心跳不由得快了起來。
他望向五娘的目光又多了幾分熱切。
而大老爺見母親面露紅光、神清語利,哪還能瞧見幾日前的面如死灰,他掃向七娘的眼光也不由得多了幾分熱切。
神醫。果真不是瞎傳的……
戌時正點剛過。老夫人便端了茶示意王婆子送客,按照慣例七娘留了下來,四娘卻主動來攙扶老夫人。
「讓七娘來便是了,鸞羽閣離得遠。你早點回去好讓祖母安心。」她笑著回絕。
四娘一直是個孝順懂事的。只可惜她沒了原主的記憶。對這個孫女少了親近喜歡。
「是。」四娘躬身退下,倒是沒有什麼不悅。
大方得體,進退自如。老夫人滿意的點頭。
暖閣里,七娘與老夫人剛坐好,王婆婆便關好門進來了。
「老夫人,都打听清楚了。」
七娘詫異,府里的事前兒個她們不是已經了解清楚了嗎?
「祖母?」她疑惑地望向老夫人。
「放心,倒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只是跟你也有些關聯便叫你一起听听,日後行事也能更穩妥些。」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是,讓祖母費心。」七娘起身道謝。
這些天,塵素婆婆日夜教導七娘常規禮儀,惡補雖苦,效果倒是不錯。
更何況,她與祖母穿越的秘密就是連王婆婆這樣的心月復都是不知的,所以,在他們眼里,自己與祖母不過是失散多年的親人,她雖然得老人家憐愛,但畢竟相處時日少,明面上是免不了親疏的。
「坐著好好听。」老夫人眼里閃過滿意,這算是與七娘的約定,為著過好這兒的日子,付出總是免不了的。
「慕容欽,乃是當今聖上的第三子,母妃是當年權勢顯赫的霍氏一族的長房嫡女,多年盛寵不衰的霍妃娘娘,又因為慕容欽皇子自小聰穎靈慧,皇上太後都很是喜愛,曾經還一度被朝廷大臣提議為儲君的人選,可惜……後來……」,王婆婆遲疑著望著老夫人。
「怎麼?」老夫人蹙眉,「你是知道的,我這一病,前塵舊事多半不記得了,有什麼你就說吧。」
「是。」王婆婆聲嘆息,老夫人連這些都不記得了,看來此番中毒傷身嚴重。
「後來,因為其母妃霍妃娘娘涉嫌毒害我們將軍之事……」
「長風,可是長風?」老夫人眼里閃過急切,「快說。」
「霍妃娘娘母家霍氏,當年被查出與南蠻勾結,設計陷害長風將軍,致使將軍及夫人慘死南蠻野人之手。」王婆婆神情激動。
「也就是說,霍氏通敵叛國?」七娘追問,「聯合南蠻一起毒害父親母親?也是不是因此,皇三子慕容欽才被棄于南方而無人問津了?」
王婆婆詫異,「正是如此,不知七娘子如何知曉這些?」
三皇子南下雖名為養病,其實是被放逐于外的,這些年,她們將軍府對他的事沒少打听。
「不過是閑時听來的兩句傳聞,不想倒是真的。」七娘面不改色的解釋,「不過,這三皇子倒是個膽大的,怎麼偏偏來了岑州養病。」
此刻,她更想知道,慕容欽難道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不知倒還好說,若是知道卻還請自己看病來接近自己,其用意就讓人深究了。
老夫人眼里冷光四射,心里頭疑惑重重,借病故意接近七娘,是為了報仇?還是為了利用?
「老奴不知,不過三年來,三皇子深居簡出,從未與將軍府有過任何接觸。」
言下之意,慕容欽應該無不良居心。
以前他是不是有過不良企圖,七娘她不知,不過現在她卻不這麼認為了。她記得,楚晴丫頭是直接來的春滿樓找尋自己,一開口便道出了神醫的傳聞,而當時自己是被迫藏身春滿樓,除了塵素半香與春滿樓的**和雲影外無他人知曉,而他卻能準確地打探清楚,那麼打听到自己是將軍之女想來更是輕而易舉,為何他未曾有半句言明,其用意何在?
如果,單純的只為了報仇雪恨,那麼那些天的診治他有的是時間和機會,看來他的目的怕是沒這麼簡單。
一步一步接近並利用自己意圖毀滅將軍府蘇家?還是,另有所圖?
可是……難道他就不怕自己遲早知道他的身份?
七娘陷入沉思,仔細回想,慕容欽體弱多病是真,體內余毒未清是真,南下養病也是真,還有記憶深處,他如同初春陽光般溫暖明媚的笑顏,都是真的。
他,然道真的會欺騙自己?
七娘思及此,突感胸前一痛,接著悶痛便沿著神經過電般襲來,讓她……始料未及。
自己是怎麼了,好好的胸口怎麼會……悸痛?就因為,一想到慕容欽會欺騙自己?
七娘深呼吸數下,腦子里一團漿糊,倒真是越想越混亂,便是回了霖語閣依舊是雙眉緊蹙。
「娘子,可有煩心事?」塵素試探地詢問,娘子從老夫人那回來後便是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
半香這段時間一直在趕工刺繡,娘子一應日常起居全是她打點,老夫人倒是疼惜娘子,一醒來便撥了四個三等丫頭兩個婆子並兩個二等丫鬟過來侍候,不過,娘子近身事務,她還是親力親為。
「婆婆可知慕容欽公子的來歷?」七娘忍不住問道,一年前在太行山腳他們便有接觸,那時自己半痴半傻,半香又是個不懂事的,如若有什麼謀劃,怕也只有塵素婆婆知曉了。
塵素被問得一愣神,她立馬垂下眼瞼,「可是娘子救治的慕容公子,一年前咱們便是接觸過的?」她反問道。
「正是。」
「慕容公子雖同娘子一樣喜好素色衣衫,可每次支付的診金都很是豐厚,想來身份背景不簡單。」塵素著實分析道,「至于其他的,至于其他的老婆子便不知了,娘子可是有何疑問,要不老奴明天去問問王婆婆,她跟在老夫人身邊的時日長久,想來知道得多些。」
塵素恭身立于七娘身後,小心地打量著銅花鏡里女子的神色變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