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火光里,李懿看見宗政家的三姑娘倚牆而立,清艷絕塵的面上從容淡然,不見絲毫驚慌緊張。他心里不由暗暗稱贊,這位三姑娘的膽子真的很大,不像是一直養在佛堂里的嬌小姐。
左右上下四面都看了看,再模著下巴琢磨片刻,李懿果斷指著一個方向道︰「往這里走。」
他指的正是前往另一個小佛堂的方向,但宗政恪不能讓他往那里走。一則,秘密不可露;二來,這里塌了,那邊想必也好不了。所以她搖頭,指向反方向︰「走這邊。」
李懿奇道︰「為何?」
宗政恪扶著牆壁慢慢走,李懿不僅沒有上前攙扶,反而避開了一點兒讓她經過。她模模潮濕牆面,再捏起地上掉落的一小塊濕泥,淡淡道︰「前面已經被泥石流堵了,過不去。」
李懿低笑一聲,干脆點頭︰「三姑娘好眼力。沒想到這小佛堂下面竟然有一條地道。讓我來猜一猜,另一邊通向的不會是宿慧住的地方吧?」
宗政恪便知,這家伙居然在試探自己!她只作不知,就著火光提起也一同掉下來的小包袱,抱在懷里,沉默著跟在李懿身後走向另一個未知的方向。
李懿見宗政恪不答,又笑了兩聲便不再多言。她的沉默,其實已經能說明問題了。二人便一路無言,就著火折子的些許亮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地下通道里。
時光慢慢流淌,這不知前路也沒有後路的長長地下通道,修建了好多年,以前通風效果不錯。但今日泥石流于庵中肆虐,好些透氣孔都被塞住了,通道內的空氣便有些污濁。
李懿掏出懷表查看時間,其實二人並沒有走出多遠。不過很快,二人就出了清淨琉璃庵的地界,空氣也變得清新起來。走著走著,李懿不對勁,再仔細一琢磨,他不禁好笑,雖然通道繞來繞去,但前面這方向……不是三清觀麼?!
終點還就在三清觀所在的魚鰭嶺!這都是天意呀!宗政恪抬眸看一眼李懿挺拔的後背,暗自搖頭,也有些感嘆此人的運氣。
她不敢妄動真氣治療腿腳的不適,只能強自忍著。好在地方不遠,還能勉強行走。李懿其實早已宗政恪行走有些不便,但她既然沒有開口求助,行動間也盡量掩飾著,他便只能裝著不知,想著照顧這位三姑娘的自尊心。
不過一會兒,李懿站住腳道︰「不知還要走多遠,我隨身只帶著一個火折子,最好省著點用。三姑娘,你看這樣可好?我能黑暗視物,你牽著我的衣角慢慢跟著。」
人家說的有道理,宗政恪也不能主動說目的地不遠。她便低聲應了,伸出手牽住李懿遞的淺藍道袍一角。他很規矩,沒有踫到她的手,確認她牽牢便飛快松開了手。
火折子滅了,宗政恪反倒能趁機避讓著點通道里的大小石塊,讓腿腳好受點。她已經感覺到,李懿這是有心照顧她,他的速度很慢,完全在遷就她。
走了近三個時辰,外頭恐怕已現黎明前的曙光。每過半個時辰,李懿都會用各種借口停下來歇歇腳,宗政恪也取出匣子里的點心分給他吃。她察覺李懿可能很餓,他雖然吃得不多,但總是三口兩口就急急將點心吞下肚,但他不曾開口要求更多。
終于,二人面前出現了一扇爬滿了青苔的石門,一看便知年代久遠。在宗政恪所得書冊記載里,門後應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天幸王朝建在魚岩山里皇家別院的地下遺跡。
清淨琉璃庵的慧儀師太,出身大普壽禪院,三十多年前被澄靜神尼特意派遣到魚岩山來,為的就是找到這處地下遺跡。
正因為後來堪測到了具體地址在魚鰭嶺的地下,慧儀師太才在距三清觀不遠也不近的地方主持修建了清淨琉璃庵。庵里的所有用度都由大普壽禪院撥付,為的就是盡量少招惹人眼以保全遺跡不為外人所猜知。
此次宗政恪離開東海回到天幸國,去向澄靜神尼拜別時,神尼將琉璃庵的底細交待給了她,並且讓她若有機會便去探一探這處地下遺跡,看看能否得到些什麼。
宗政恪永遠忘不了,神尼輕輕拉著她的手,滿眼慈愛地看著她,低聲告訴她,如有收獲,她想上交便上交,不想便自留自用。
記載著那處遺跡的書冊原本就是神尼游歷天下時無意間的,是她私人所有,她想將它留給誰就留給誰。她名下徒子徒孫眾多,卻還是將這處機遇贈給了與她並非真正師徒的宗政恪。
憶及此,宗政恪心中一片暖意。前後兩世,無論淨虛道姑還是澄靜神尼,都給予了她如母親如祖母般的呵護寵愛,令她曾經倍受摧殘的精神得到了溫暖若陽光的照耀,她才沒有徹底枯萎。
這番,倒要便宜無垢子,哦不,李懿這個道門弟子。不過,一來宗政恪不想讓李懿猜到她與宿慧尊者之間的聯系;二來,她總是念及前世天一真宗的救命和活命之恩,送給李懿一些好處也無妨。反正,機遇一般與危險並存,多個人一起去探密,也能多個人分擔危險。
表面不動聲色的宗政恪悄悄轉動的念頭,李懿並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麼宿慧和大勢至先後紆尊降貴落腳魚岩山的原因。而這個地下遺跡,恐怕就是他家父皇吩咐他盡量要找到的地方。哈,真是想打磕睡就遇著了枕頭,得來全不費功夫!
一邊審視這扇石門,李懿一邊對身後的宗政恪說︰「三姑娘,門後有什麼東西,現在還不知道。但你放心,見者有份。門內的東西,于我們習武之人有用的,還希望你能讓于我。我也不會獨享,勢必贈送一半給你的好友宿慧尊者。若是金銀這些世俗財物,無論多少都盡數歸你所有。如何?」
宗政恪點點頭,微啟櫻唇道︰「好。」
怎麼忽然惜字如金起來。李懿搖搖頭,讓宗政恪離他遠一點兒,還頗為體貼地搬一塊大石讓她坐著歇腳。他自己則走到石門面前,謹慎地仔細觀察。既然是父皇特意叫他來堪探的地下遺跡,必定不同尋常,還是小心一點兒為妙。
宗政恪坐在大石頭上,等啊等,等啊等。都一柱香的功夫,她還模出一塊點心吃了墊饑,卻依然不見李懿有所動作。
她便收拾好包袱,站起身怡怡然走上前,越過蹲在地上還在拼命琢磨石門軸承有什麼機關的李懿,伸手輕輕一推。李懿只來得及張開嘴,連句話也沒功夫說,就見那石門晃了兩晃,微露出一條門縫。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動靜。
宗政恪垂臉,小步後退,再坐回石頭上面,仿佛剛才那個膽大妄為的人不是她。李懿霍然起身,額角青筋直跳,瞪著宗政恪就想張嘴罵兩句。話不曾出口,他僵硬了片刻,又頹然閉上嘴。
迎著宗政恪平靜且頗為無辜的眼神,李懿無奈道︰「三姑娘,你就算等得不耐煩了,想推門,也告訴我一聲兒,自己別冒冒然上來。你又沒有武功,要是出什麼事我可怎麼向宿慧那個臭丫頭交待?真沒看出來你這麼冒失,明明瞧著挺穩重冷靜的。」
臭丫頭?宗政恪淡定道︰「明明只要伸手推一推,就能試出能不能開門,為什麼要想那麼久?仙師,您太多疑了。」她其實也不知這門一推就開,只想著先試著推一把,推不開再琢磨別的。
李懿便一呆,隨即搔搔後腦勺,點頭道︰「三姑娘,你說的有點道理。得了,這回是我錯怪你了。不過你還是退後一點兒,我來推開這扇門。」
宗政恪從善如流,在李懿的指揮下退得老遠。李懿見她站在了安全範圍之內,這才吸一口長氣,拔出自己那管袖珍小拂塵警戒前方。他也不直接用手,而是以真氣緩緩地震開了已經微露縫隙的石門。
隆隆響聲里,門開了。果然是自己太多疑麼?李懿感覺挺沒面子的。往好了說,他方才那叫謹慎小心;要是歪歪嘴,他那就成了膽小如鼠,還不如閨閣女兒家膽子大。
好在宗政三姑娘看上去不像是那種嘴碎的人,希望她不會在宿慧面前胡亂編排自己。李懿將火折子舉高,探頭往門內張望,片刻後扭頭對宗政恪招手︰「三姑娘,請吧。」宗政恪慢吞吞走,跟在他身後進了石門,隨手將石門掩上。
門內門外儼然兩個世界。火折子已滅,前方卻瑩然有光。雖不算明亮,到底不是外頭黑漆漆的一片。
宗政恪能看見幾步遠就是懸崖,而懸崖下方不知多少米的深處地底建有一片宮殿建築群。規模不大,但也有五座宮殿之多。它們巍然屹立,看上去沒有絲毫破損,中間最偉岸也最華美的那座宮殿,其最高之處能與懸崖差不多平齊。
李懿指向左手邊︰「那里有台階往下面去,你自己小心點。」略一猶豫,他看向面色平靜的宗政恪,低垂的目光掠過她被披風掩住的膝蓋和腳踝,還是問,「要不要我扶著你一點兒?」
宗政恪默然片刻,再瞧瞧左邊那宛若一條長蛇般蜿蜒向下的台階,估模著足有幾千步,便低聲道︰「不知您可有讓我腿腳恢復如初的辦法?」那不是一了百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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