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事不如人所願。李懿躲躲閃閃地將棺蓋推開了足夠伸手進去的縫隙,打算將里面的尸身扯出來當一當擋箭牌。不料,里面那兩具尸身只是露了那麼一點點,就以讓人難以反應的飛快速度消融成了細渣,且散發出令人頭暈目眩的惡臭氣味。
李懿猛地蹲下,干嘔了兩聲,又趕緊撕下一角道袍,拼命地擦拭手掌。忙活片刻,他才唉聲嘆氣搖頭道︰「董貴妃的毒藥可真厲害,完全見不得天日。現在可好,這二位徹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連衣裳配飾都融化在一起了。」
宗政恪擰眉望向另一邊的大蟒,重新緊張起來,連聲道︰「它了,它是不是守護著天德帝和董貴妃,見咱們踫了尸身所以生氣了?」
李懿聞言,也探頭仰望,果然見那條銀角翡翠蟒往這邊游動了足有半丈,卻又停下不動。他抽抽鼻子,後悔不迭道︰「無量天尊!這勞什子味道沖散了黃天玉木的味道。不行不行,咱們得趕緊行動,否則那畜生遲早會游。」
他小心地探出大半個身子,想將那微敞的棺蓋給合攏。但那條銀角翡翠蟒當真聰明,李懿的手剛剛模到棺蓋,它咻一聲便噴幾道毒液,差一點點就落在李懿胳膊上,嚇得他慌忙縮。
宗政恪與李懿面面相視。這條大蟒顯然也從棺中逸出的臭味兒可以隔絕它所畏懼的黃天玉木的氣息,所以阻止李懿合攏棺蓋,為此它不惜強壓天性中的恐懼往前游動了少許。
棺中的惡臭氣味越來越濃,就連李懿都有點受不了,他抬起手猛扇自己的鼻端,忽然問宗政恪︰「三姑娘,你好像特別能忍。這麼難聞的味道,你居然能面不改色?要知道,我可是曾經倒過好幾次幾百年前的斗,聞過的味道多了去了,可都難忍得住。除非……你有真氣護體。」他雙眸透亮,灼灼逼人。
不管是否心如止水,姑娘家總是愛干淨的。方才只是一丁丁點惡臭散逸出來被宗政恪嗅到了,她差點沒直接暈。身體搶在意識之前做出了選擇,回過神來,她已經用真氣封住了嗅覺。
一時試探,一時坦誠,任何一句話都要前後思量,太累了。且如此險境之下,倘不能精誠合作,恐怕兩個人都要交待在這里。宗政恪不怕死,可大仇未報之前她還死不得。于是在李懿冷然目光注視里,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說︰「師兄,您什麼時候的?」
她此時說話的聲音和語氣,儼然便是宿慧尊者。李懿的牙齒咬得咯 咯 作響,面上怒色漸漸旺盛,直瞪了宗政恪好半天,他才咬著牙問︰「這般戲弄我,很好玩嗎?宿慧師妹!」
宗政恪搖搖頭,誠懇道︰「無意戲弄師兄,只是天意弄人。再者我無意世人知道我的佛國身份,才會有所隱瞞,還請師兄原諒和理解。有如師兄,您不也還有另一個身份嗎?」。
李懿冷哼一聲,氣道︰「徜若不是今天遇了險境,你是不是還要對我繼續隱瞞下去?」
「那是自然。」宗政恪不假思索道,「我想不出有向您坦白的理由和必要。」不過是見過幾次面的陌生人。
「你!」李懿氣得要死,一時不顧身處何地,猛地站起身。卻听 兩聲響,又有兩道毒液噴。這回李懿沒上次的好運氣,幾滴毒液濺到了他道袍上。只听哧哧聲響,那道袍被瞬間腐蝕出幾個小洞,其下的皮膚也變得焦黃一片。他悶哼一聲,黃豆大的汗珠瞬間便從額上沁了出來,面龐也一陣扭曲。
宗政恪眼疾手快,大力將李懿扯得跌倒,撲上去利落地撕掉那一大塊兒道袍。她白玉般的手掌懸空于他受到毒氣浸害的胳膊上,真氣從掌心源源涌出,瞬間便將受傷的地方給全部包裹住。
李懿微微抬起頭,怔怔瞧著正毫無形象趴在自己身上的姑娘發呆。他看見她白皙額頭微微泛紅,額中間赤紅蓮花印時隱時現。她秀氣的眉緊緊擰在一起,幽深涼薄的鳳眼此時專注凝視,殷紅嘴唇緊緊抿住,臉上神情既堅毅又可愛。
是可愛,真是好可愛。李懿心頭忽然火燙火燙,臉蛋也變得紅通通一片。他腦袋忽然一陣暈眩,眼前金星直冒,鬼使神差一般抬起頭在宗政恪雪玉般的臉頰上輕輕的親了一口。唇瓣一觸踫到柔軟冰涼肌膚,他連昏沉沉的腦子都清醒了幾分。
但令李懿失望的是,宗政恪對此根本沒有任何他意料當中的反應。她只是平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嘆息著自言自語︰「這蛇真是名不虛傳,居然這般的毒。師兄的腦子都被燒壞了。」
李懿大喜,又掙扎著抬起脖子,還要偷一個香。這次卻沒有如願,宗政恪一只手以真氣給他驅毒,另一只手直接按在他腦門上,將他重重地按了下去,還努力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安撫道︰「師兄再忍忍,很快就好了。您看,毒液都被驅除得差不多了。」
順著她眼神看,李懿自己的那條胳膊果然不再焦黃,慢慢恢復了原本的膚色。他還想耍幾下無賴,但與宗政恪清冷目光一觸,他便沒出息地退縮,一頭倒在地上,哼哼唧唧。
直到此時,宗政恪臉上才飛快掠過羞惱神色,狠狠地剜了這個無行子無賴子兩眼。方才她能如何,當然只做他燒壞了腦子罷。反正,她也不是這具皮囊真正的主人。
不過這也就是現在,放在十年前宗政恪剛剛重生那會兒,恐怕立時不假思索一掌拍下去要了李懿的性命!十年時間,真的改變了她太多太多。
李懿叫了兩聲痛,又哼哼了兩聲卻笑吟吟地問︰「你是故意把我引來這里的吧?是不是想著,有什麼危險多個人來分擔?」
宗政恪坦坦蕩蕩點頭,又極有誠意地道歉︰「對不住了師兄,若有收獲,您隨意先取,看不上的再留給我。」
「東西無所謂,但這樣說來,你這是欠著我一次了?枉我那麼好心,特意趕幫你照顧你的好姐妹!」李懿瞧見宗政恪打算收回手掌,又叫兩聲疼,哄著她繼續幫他用真氣療傷。
宗政恪自知理虧,也沒想到這家伙有這份好心,便好脾氣地再幫他理了理中毒的脈絡,而後趁他不注意飛快縮回手,垂眸道︰「留點力氣對付這條大蟒。師兄若生氣,出去後小妹再補償您。」她沒有提起,她根本就沒有對李懿說過讓他幫著照應三姑娘的話,那樣可真的有些不知好歹。
「哼!還不知道有沒有那個命呢!」李懿低頭仔細瞧自己恢復如初的手臂,心里對宗政恪的真氣修為頗為震驚,便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她,她起碼有八品上的修為。
「逃生應是不難。」宗政恪緩緩伸手入披風,從袖袋里模出一只漆黑玉瓶。啟開瓶蓋,她吞下一枚黑漆漆的丹藥。
李懿嗅著不同尋常的味道,急急抬頭卻已經遲了,他立時便感覺不妙,追著問︰「你吃什麼了?」
「提升功力的丹藥而已。師兄內傷未愈,卻不宜服用此藥。」宗政恪輕描淡寫地說,「請師兄為我護法,我要運功化開藥力。」
「你作什麼服這種藥?!」李懿氣得要死,又急得要死,撲伸手就要掰宗政恪的嘴。宗政恪披風一震,將李懿輕飄飄拂在一旁,徑自閉目盤坐運功。
李懿額角的汗珠滾滾而下,滿面的無奈和憂色。只方才嗅到的那一絲氣味,他便知宗政恪服下了極為霸道的藥物。這種藥,固然可以短暫提升功力,但後果也是非常嚴重的。輕則,短時間內喪失全部修為,任人宰割;重則,身受反噬,傷及根本。
片刻,宗政恪睜開眼眸。她的額間,一朵殷紅若血的赤蓮已然盛放,且這赤紅蓮花的邊緣渡上一層燦燦的金光。這是《赤練心經》大成之後的異兆,也標志著她此時已經踏入九品上的境界。
李懿如何會不知?他的臉色變得越發的難看。提升的功力越高,後遺癥也越強烈。他真是不明白,宗政恪身上怎麼會帶著這般威力霸道的藥物。難道她隨時打算與人生死相搏?
宗政恪徐徐吐氣,縴手輕輕一握,便見火紅真氣自她指間如水般溢出。她低聲道︰「便有一時也是好的。」
抬眸見李懿一臉痛色地凝睇自己,不知為何心內有一絲波動,她又微笑道︰「不瞞師兄,我習武的天資不佳,還曾經走火入魔過,能攀上八品已屬不易。師父告訴過我,這輩子,我頂了天也就是八品。哪怕做一個時辰的九品上至強者,我也很滿足。」
「不是沒有別的法子,你何必如此?」李懿也模出一丸雪白丹藥服下,這是療傷的聖品,他真的好後悔沒有早些拿出來服用。一直存留的那絲疑惑確實得到了印證,卻令他此時心痛難忍。
「是我將師兄故意引來此處,自然要由我自己來承擔。」宗政恪依然從容不迫,方才的緊張惶恐情緒盡皆消失。她緩緩站起身,與那條眼神冰冷的大蟒對視,低聲道,「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我自己當然也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