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恪奮力扭動身體,額角蓮花印鮮血潺潺,流滿了她嬌美臉龐。此時的她真真宛若從地府爬回的厲鬼,不顧一切地向眼前之敵伸出仇恨滿滿的鬼爪——第八印,誅邪!
與銀角翡翠蟒體形差不多的巨大真氣火蛇自宗政恪掌心呼嘯而出,緊接著轟隆震耳暴響,這火蛇竟將大蟒直接掀翻在地。殿內,驚天動地的哀嘶一聲接一聲,大蟒痛得不住翻滾,卻沒忘記將卷著宗政恪的尾鞭高高揚起,重重砸下。
宗政恪放聲大笑,哪怕真的要死,她也絕不畏縮!心里雖有遺憾,但她早就對親近的明心明月提過,倘她不幸死于復仇路上,還請她們替她操刀。希望,她沒有信錯人。
料想中的第二波毒液如期而至,宗政恪笑得瘋狂,似要發泄出這些年的萬般艱難。無論如何,她努力過,她對得起自己。她雖不甘,但並不為自己的承擔而後悔。
正釋然時,一抹淺藍身影忽然闖入眼簾。她看見那個以為悄悄逃走的人從大堆器皿里一躍而起,如靈貓般輕巧無聲地迎向還在翻滾嘶鳴的大蟒,他護身的真氣燦爛輝煌。
宗政恪止了笑聲,心里忽然很平靜。她沒有信錯人,他一直都在。毒液並未沾及她絲毫不設防的身體,她在安然中昏迷。
小拂塵重重砸在大蟒的銀角之上,剎時碎成渣。但那大蟒也因此而倍加疼痛,竟連一直卷著宗政恪的尾鞭也立時松馳。李懿來不及歡呼,急急團身搶過宗政恪,趁著大蟒神智昏沌的一剎時,往他已經了然于心的逃跑路線疾奔。
但,這銀角果然相當于大蟒的逆鱗,觸之即重創,卻也輕易踫不得。便听淒厲嘶號聲響徹殿內,又有數堆珍寶有了起伏。李懿急急剎住腳,小心地將宗政恪抱緊在懷里,警惕著四下。只見他逃跑的路線已然發生了變化,五六只人立而起足有他半個身長的碩大老鼠吱吱怪叫著攔在前面,銳利鼠牙閃著寒光。
「還真是蛇鼠一窩啊!」李懿四下掃視,他前後左右的路都各有幾只碩鼠阻住,那條仍然不住痛叫的大蟒盤成一團,森冷蛇瞳里滿是殺意。
苦笑兩聲,李懿眼簾低垂,仔細察看宗政恪的臉色,心中一沉。咬咬牙,他忽然閉上眼楮。須臾,灼目白光閃爍,他和宗政恪已然蹤影不見。
一窩蛇鼠剎時炸開了窩,沒頭沒腦地在殿內亂竄,但無論如何也找不著那兩個膽大包天的闖入者。它們自然不可能,這一大堆數也不數清的珍寶里面,多了一枚指甲那麼大的白玉八卦平安扣。
「藥府洞天」,這四個鬼畫符一樣難解的大字仍然刻在泉眼旁的白玉大石上面。李懿將宗政恪輕輕放進清淺泉水里,懊惱地亂捶自己腦袋。若不是他幼年時想不開犯混,何至于如今藥府地里連顆五百年份的藥材也沒有?
清澈如鏡的泉水很快就被鮮血染紅,昏迷中的宗政恪嘴角又涌出大團紫黑色鮮血。她的神情很痛苦,緊緊皺著好看的眉。李懿忍不住輕輕去撫她冰涼柔膩的臉頰,雖知她听不見,還是哄她︰「阿恪,忍一忍。你吃的那藥太霸道,泡泡靈泉大有好處。」
宗政恪的牙齒咯咯作響,顯然正在承受莫大的折磨,以致于她喉中都溢出細碎的**。李懿知道這種筋骨脈絡重續的痛苦有多麼劇烈,放在他自己身上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但此時他卻十分不忍,又舍不得離開,便自欺欺人地閉上眼楮不去看。
可宗政恪的痛呼聲越來越大,其中還夾雜泣血般的聲聲哀求——救命!饒了我!求求你們!放開我!放開!
她斷斷續續的哭,苦苦地央告,後來又用極惡毒的語言咒罵。
李懿听得膽顫心驚,他萬萬想不到宗政恪看似平靜冷漠的外表下,竟藏著如此復雜的情緒。尤其最後,她哭一聲喊一聲「娘親」,喊得他的心都要碎了。好久好久以後,她才沒了聲音。
李懿趕緊睜開眼,見宗政恪浮在水面上,衣裳盡皆濕透,玲瓏身軀朦朧可視。她的眼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眼神一片空洞死寂,直勾勾地瞪著藥府洞天灰蒙蒙的穹頂。
「阿恪?阿恪?」李懿輕輕叫她,她一動不動。他嚇得身體一抖,慌手慌腳將她抱進懷里,手指伸到她鼻端,察覺還有微弱氣息才放下心。又叫了她兩聲,她依舊木然不語,他便知她的神智其實還沒有真正恢復。
此時宗政恪的嘴唇泛白開裂,臉也蒼白得可怕,細膩肌膚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見。李懿知她此時虛弱,趕緊伸手一招。泉眼旁栽著的一顆桃樹上兩顆水靈靈的大桃自動從樹上掉落,飛到他腳邊。他急忙拾起一個桃,擠了桃汁小心地擠入她嘴里。
清甜的桃汁芳香四溢,宗政恪喉中微動,將桃汁咽下。李懿喜笑顏開,一邊繼續擠桃汁喂她,一邊嘮叨︰「你可有福了,這是洞天自帶的仙桃。能不能增壽延年我不知道,但絕對可以強身健體、固本培元。你若能長長久久地吃下去,就不用害怕根基會有損傷。我說過,我有這個本事的。」
這桃兒果真不凡,宗政恪吃了兩枚桃兒擠出的汁液,臉色便紅潤了許多,只依舊木然不動。李懿也不著急,用真氣將她濕透的衣服長發盡皆烘干,再把她輕輕平放在泉眼旁的草地上,讓她多多呼吸這泉眼的水汽。
任何事,只要有心,任何時候開始都不晚。這是李懿名義上的師父,他的外曾祖父天一真人的諄諄教誨。見宗政恪鼻息深沉,他愛憐地撫一撫她長發,再起身尋了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扔下的藥鋤和藥材種子,認認真真地鋤草松地栽藥材。
此番不比從前,李懿絕對精心地侍弄那些藥材種子,嘴里還嘟嘟噥噥囑咐這些種子快些發芽快些生長。他正渾然忘我,忽听悉簌動靜,扭臉瞧去,正見宗政恪費力地坐起身。
「慢點慢點,你著慢點。」李懿扔了藥鋤,三兩下便飛奔至泉眼旁邊,攙住宗政恪的胳膊,將她扶了起來。
宗政恪一睜開眼楮便知不對,這是個什麼地兒?頭頂灰蒙蒙看不見天空,更沒有太陽流雲,但四下皆有光。身下是柔軟如毯的青草地,身側有一眼清泉,不大,水汽卻異常清鮮怡人。
身處陌生之地,她自然要掙扎起身察看。不過很快,她便听見不遠處有熟悉聲音。循聲而望,她看見一抹淺藍人影正埋頭苦干,勤勤懇懇地忙活一蓬不知底細的植被。
被李懿扶起身後,宗政恪兩眼便將這地方瞧得清楚。此處約莫兩畝方圓,圍繞泉眼種著五棵高大樹木,樹上結著桃李杏梨橙五種果子。樹下地上除了碧油油青草,便是零零落落的藥材,有幾種她認得。這兩畝方圓之外的四面八方則都是如霧非霧的灰蒙蒙一片,仿佛屏障一般。
「來來來,走一走,活動活動筋骨。」李懿殷勤地扶著宗政恪到處溜答。走到每一棵果樹下,他都驕傲地介紹一番,采下幾個果子請她品嘗。
宗政恪滿懷疑惑,但見李懿對此處極為熟悉,顯然牽扯頗深,她便壓下好奇,只沉默地听他講解。那五種果實都異于她曾經吃過的品種,個頭奇大,香甜多汁。她每一種只嘗了一個,便覺得飽實感滿滿,且有一股暖意自月復中向四肢百骸漫延,那融融暖暖的舒服勁兒就別提了。
「咱們扯平了。」李懿忽然說,「我知道了你的雙重身份,你也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這是藥府洞天,是我四歲時路過大漠寒原流沙河時所得。」他見宗政恪忽然抬眸直直地盯著他,微微一笑說,「我這種情況,用大勢至的話來說算是異常,所以我是異人。阿恪,你能不能放我一馬,不要把這事兒告訴你的師兄?」
「你四歲時,為什麼要去流沙河?」宗政恪緊緊地盯著李懿,黑漆漆的鳳目越發幽沉深邃。
李懿只覺得自己的心神都要被宗政恪此時目光吸走,甚至想沉溺下去永不超月兌。但他也有些意外,為什麼宗政恪會問他這個。
他便笑著說︰「那年我中了毒,快要死了,我外曾祖父怕我等不及他采到藥救我,便將我帶去了一味主藥的產地流沙河畔。對了,我還看見流沙河上漂著一個快死的。外曾祖父救起了她,帶回了天一真宗。」
宗政恪眼中異彩閃過,緊著追問︰「你今年多大?」
李懿低頭看看她用力揪住自己袖子的慘白小手,不動聲色地將自己溫熱的手掌覆上去,回答說︰「十七,比你大四歲。」
宗政恪必須死死地咬住嘴唇,才能控制自己,不讓自己流露出不該出現的情緒。她忍得如此辛苦,但其實已經被李懿盡數看在了眼里。他將宗政恪揪住自己衣袖的手捂在掌心,安撫她道︰「你不要太壓抑自己了,這里只有咱們,沒有旁的外人,你有什麼想說的話,盡管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