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風月 第四十九章 討公道

作者 ︰ 肖某某

王二牛手里緊緊攥著一把殺豬刀,悶頭跟著前面的人往山上攀爬。雨小了好些,可辛辛苦苦修了這麼多天的堤還是沒能保住。幾次決堤下來,他家仨,如今就只剩下他一個。

舉起蒲扇大的巴掌胡亂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再使勁兒勒了勒腰帶,王二牛餓得肚皮干癟,腳下直晃悠。可他還是來了,不為別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要為家人討一條活路。

這狗、娘、養的官府,把賑災的銀子糧米都貪了,這幾天叫他們餓著肚皮干活。堤一塌,餓得沒勁的民夫們還能比洪水跑得快?王二牛三都熟識水性,可到頭來只活了他一個。

他又抹了把臉,這回抹去的是酸澀的眼淚。他知道,他即將要干的是殺頭滅族的買賣。可他能怎麼辦?走投無路,只能鋌而走險。

十幾天之前,魚岩知府宴請眾多官紳,拉了百多號民夫—無—錯—小說干活。王二牛家的小小子需要銀子養身體,他以為有工錢可拿,就去了。沒想到他不僅沒拿到錢,還被知府衙門的人痛打一頓。

而且當天,那個暴揍王二牛的衙役帶著四五個青皮混子找上他家的門,死活說配刀被他給撞斷了,讓他拿銀子賠。王二牛哪里賠得出來,又橫不過官家的人,最後求爺爺告女乃女乃問親戚四鄰借了一半,實在沒辦法又被迫借了村里王大戶家的高利貸,才將那幾個瘟生給送走。

三十兩銀子的饑荒,可真是要了王二牛的命!當時要不是娘子苦苦勸著,他都有趁黑模到路上再把銀子搶回來的沖動。他王二牛別的沒有,有的是力氣和膽子!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這場大洪災是大災難,對王二牛而言卻是天降的甘霖。他和村壯們去修堤,去之前每家先發了五兩銀子的安家費,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去了以後,不僅包吃住,每天還給一錢銀子的工錢。若是肯去危險的地方干活,工錢翻幾倍,最關鍵的是每天干完活就結帳!

真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顯了靈!

王二牛听說官府的賑災銀子還沒撥下來,都是慈恩寺、清淨琉璃庵、三清觀等幾家魚岩府、清河府有名的寺院尼庵道觀領的頭,向魚川郡的富戶官紳們化了緣,先請了民夫青壯們修河堤、築衛城,以抗洪災。

听到這事兒時,王二牛半信半疑,可他還是抱著一分希望去了。當天中午和晚上,他吃到了濃稠的米粥,粥里藏著肉粒,小半個巴掌大的黑面饅頭管夠。他好些天都沒吃飽,也不管別的了,先可著勁兒造吧。

干了一天的活,晚上睡覺前,一個和尚和一個道士給住在棚子里的民夫們送來了工錢。亮閃閃的一錢銀子拿到手里,王二牛這條九尺高的漢子當場便嚎啕大哭。

二話沒說,轉過天來王二牛就直接去了最有可能死人的幾乎已經垮掉大半的河堤上干活,就為了每天那三錢銀子。不僅是他,他一個哥哥一個弟弟,為了幫他多賺些銀子還債,也都跟著他上了最危險的地方。

本來干的好好的,王二牛甚至還希望老天爺這場大雨下得越久越好。但從三天前開始,工錢沒了,每天的吃食也沒了。民夫們鬧了一回,不見和尚與道士,卻等來了魚岩知府衙役們的皮鞭。

光這樣就算了,反正看雨勢這活兒也干不了幾天。他們累死累活,好歹也賺到些銀子,他們修的堤也對得起他們拿的工錢。所以民夫們暗地里打算回家。尤其王二牛,他吃過知府衙門衙役們的虧,心里早就泛了嘀咕。當時他就與們說好,干這一天活,第二天就走。

誰承想,當天晚上就出了事。好好的一條堅固河堤,居然在半夜時潰了一小段。那洪水嘩啦一下沖,將民夫們住的工棚都給沖塌了許多。

衙役們立刻出現了,他們拎著皮鞭提著配刀,一路拳打腳踢將民夫們從工棚里趕出來,勒令他們連夜修堤。有人咧咧幾句,結果,手起刀落,那人腦袋落地。

此舉徹底震懾了民夫們,他們只好餓著肚皮重新修堤。真是見了鬼,白天修的堤,晚上就會垮。三天,民夫們餓得連走路的力氣都快沒了,才被衙役們恩賞了一個黑面饅頭。

王二牛想逃跑,也叫他模到了工棚邊緣。但他,民夫安頓的這片河灘已經被衙役們帶著青皮混子給團團圍了起來。他獨自逃出去不是難事,但他家哥哥和弟弟都老實膽小,一听他要跑,先就腿軟了。

想到這里,王二牛狠狠地擤了把鼻涕。若他知道兄長和弟弟都會被洪水沖得無影無蹤,哪怕是連踢帶踹,他也要把那倆膽小鬼給弄走。

衙役們圍住民夫,自然不懷好意。這上千號人,每個人起碼干了十天,按最少的算,一人身上一兩銀子是有的,攏共加起來就是上千兩銀子。眼看著雨就要停了,這水一日比一日淺,民夫們很快就會返家,此時不弄銀子,什麼時候弄得到?

所以,堤不停地修,又不停地垮。想要吃食,行,黑面饅頭一錢銀子一個。不吃?餓著!有那機靈的,想著尋了以前打過交道的衙役,花些銀子買條路回家。可是不行,這次衙役們統一了想法,這個口子他們可不會亂開。

到了第四天的夜里,流言蜚語在工棚里四下傳開,民夫們都知道了衙役們在打自己買命錢的事兒。也不知是誰領的頭,總之等王二牛反應,他已經隨著大家伙兒沖散了衙役們的包圍圈,還跟上了魚岩山,手里緊緊攥著一把殺豬刀。

看看前後左右,就沒有幾個相熟的人,那些民夫工友都上哪去了?王二牛不傻,感覺幾分不妙,但他不後悔,若是那些衙役明目張膽要他的工錢,他這次一定會忍不住暴起傷人。

他們這伙人趁著夜色爬上魚岩山,目標並不是曾經行過善的和尚道士們,而是那些借住在寺院道觀里避難的官紳富戶。

民夫們都是窮苦百姓,他們來修堤,家里人想避開山洪,只能往魚岩山里頭去,那自然是餐風宿露,還有可能遇險。可這些富紳,好好的房子住著,肚皮也能吃得飽飽的,最重要的是不會有生命危險。

憑什麼?!憑什麼?!憑的是什麼?!頭頂著一樣的青天,活的卻是這麼不一樣的命!這世間根本就沒有公道,公道只能我們自己去討!

王二牛覺得,那個陌生的年輕後生說的話很有道理,說出了他深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一些話。他們這次要去討回公道,第一個被追討的人就是魚岩知府朱大猷。

要不是這倒霉知府要大宴賓客,自己就不會去干活,也就不會被衙役給訛上。不被衙役訛走三十兩雪花銀,自己就不會欠下那麼多饑荒,也不會想著去修堤,哥哥和弟弟就不會被洪水沖走。

王二牛的人生,就是從那天開始有了徹底的轉變。這個世上他最恨的人,不是那個訛了他的衙役,而是魚岩府的朱知府。眼里滿滿的都是仇恨,明明下著雨,他還是吐了口唾沫在殺豬刀的刀刃上,再用手指將刀刃抹得雪亮。

沉默行走的亂民們終于停了下來,他們站在一座宏偉道觀面前。這是位于魚岩山後山的龍虎觀,規模僅次于三清觀,專門為朱知府清修之用。有魚岩郡王這樣熱愛三清的主子,身為狗腿的朱大猷怎能不跟上?

朱知府一大家子都落腳于此,為彰顯身份,龍虎觀並沒有接待別人,倒是容納了一些被山洪肆虐過的其余小道觀的道士。此時夜色已沉,龍虎觀里只有三兩微弱燈光在雨絲中搖曳,龐大的建築群整個被黑暗所吞沒。

王二牛咽了口唾沫,有些緊張。他不知道來討公道的人一共有多少,扭臉四下看看,黑影憧憧的,到處都是人。偶爾有刺眼亮光一閃即逝,那是如他手里殺豬刀一般被擦得雪亮的武器在反射寒光。

他們在龍虎觀後頭往魚岩山去的角門處停下,不一時,人群又動了。王二牛被推搡著往前走,蒙頭蒙腦地,他進了大開的角門,闖進了這座靜謐道觀。

一進去,王二牛就蒙了。他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因為那些方才還裹挾著他的人們把他扔下,各自散去。死寂的夜色里,只有人們疾步行走時的沙沙腳步聲。

王二牛心一沉,不知被什麼東西給糊住的腦子也開始吱呀呀轉動起來。他覺得不對勁兒,他還是沒有看見幾個熟悉的村民。慌手慌腳之間,有人扯住他,問道︰「王二牛,你站這兒干嘛?」

這個人二十歲出頭,是個長相英氣的年輕後生。他用黑漆漆的眼楮看著王二牛,嘴邊掛著淡淡笑意,低聲說︰「你怎麼還不去討公道?」不等回話,他反手拉住王二牛,帶著一起飛奔。

這後生對龍虎觀似乎熟悉得過頭了,三繞兩繞便從道觀的後院繞到了香客們留宿的地方。他松開王二牛的胳膊,推開一扇朱紅木門,一腳跨進去。王二牛站在門外,剛想跟進去看個究竟,便听見「噗噗噗」幾聲響,一股刺鼻的腥味兒便冒了出來。

王二牛僵住,這種腥味兒他在白天就嗅到過,那是從人身上流出的鮮血的味道。

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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