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承風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听說人死之前,會將自己這一生最得意的事兒都在腦子里過一遍,怎麼他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是天幸國朝的魚岩郡王,這輩子享盡榮華富貴,該玩的不該玩的,他都沾了染了。這樣想想,就算死了也不虧。
到底還是覺得氣不平,他明明那麼信任長青散人和無垢子仙師,事師之誠、求仙之堅,他們不是說會感天動地會成全他嗎?可事實呢?他們竟然這樣害自己!
那什麼「萬應萬靈延年益壽金丹」、「九轉升仙丹」,他真的以為是仙家珍寶,不僅拿出了大半身家以為孝敬,還寫了親筆書信向皇上太後舉薦這二位道門仙君,結果呢?
他每天慘遭洗筋易髓的折磨,那種讓人立時想死的劇痛簡直用語言難以表述。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痛,他必須提前讓人綁好他的手腳,在他嘴里塞入柔軟綢`.``緞,以防止他在劇烈痛楚之下自裁。可就算這樣,他還是疼得幾次三番以頭搶地差點沒直接撞死。
不過好處是顯著的,他的容貌體力居然神奇般地恢復到了十五六歲年華最好的時候。那時的他,可是有皇族第一美男子的美譽呢。他真是欣喜若狂,滿心以為返老還童之後,很快的,他就能證道成仙,長生不老、長生不死!哈哈!
可是沒想到,又一次洗筋伐髓的劇痛昏迷之後,他再度醒來時,卻自己落入了他曾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魚川府鼎鼎大名的小倌館賞菊堂。他堂堂郡王爺居然變成了賞菊堂里新買的絕色小倌,還是個手腳無力的啞巴。前來教他的老、鴇告訴他,是幾個道人趁著夜色將他抬來的。
叫啊嚷啊,吵啊鬧啊,全都無濟于事。人們只認識年紀六旬、樣貌四旬的魚岩郡王,不認得十五六歲的絕色美少年小郡王。何況那些道士交待了,說他是犯了大逆的罪人,京中的貴人交待要把他賣到這等髒污去處。
可他不蠢,他知道真正的幕後黑手是誰,那幾個道人分明都是三清觀里長青散人的手下。他鬧不明白,「我師」為什麼要害他!難道說,這也是升仙之前必須要經歷的紅塵劫難?!可他終究沒有這麼天真,很快就認清了現實。
但這里沒有人認識他,就算能開口說話,恐怕也只會讓人以為他在胡亂攀扯。于是,他度過了人生當中最黑暗的十幾天。他原以為能撐過洗筋易髓的痛,他已經無懼世間任何痛楚,卻不知道這些見不得人的去處,更有許多手段比折磨身體的痛楚更甚。
魚岩郡王慕容承風就要死了,死在親生長達一夜的狠戾折磨里。這個孽障,一邊狠狠操、弄他,一邊嘴里念念叨叨嘀嘀咕咕。他听見了無垢子仙師的名號、听見了他自己的名號、听見了他的別的的名號,還听見了他的眾多妻妾的名號。
面對這種不堪羞恥到了極點的事情,哪怕他有舌頭能說,他也絕不會說。死吧,死吧,還是早點死吧,反正這輩子他也活得足足的了,夠了本兒!
意識朦朧時,魚岩郡王看見死豬也似的慕容 被抬著壓到自己光、luo的身上。緊接著,有人支了畫板刷刷作畫。他的腦子遲鈍得很,半響才反應,可他只是安靜地趴著,甚至還艱辛地將自己的臉往燈光處移了移。
他一直懷念少年時的他自己,多麼青蔥美好的少年郎!徜不是那惡魔一般的皇帝叔叔,也許他不會變得這樣。但,他也報過仇了。他不僅睡死過皇叔的小,後來還睡了皇叔的孫女兒。
嘿,順安公主,那是個多麼可愛嬌弱的小人兒。她在他身下流著眼淚苦苦哀求時,她的哥哥就在旁邊流著口水等著,真可憐。
可這世上的可憐人多了去了,原先他也算一個。但既然那時沒有人來救他,當時也自然沒有人會去救那個可憐的孩子。
「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那孩子後來是這樣說的?如今他也要去陰曹地府了,會不會遇見那個已經做了鬼等著自己的小可憐?但那有什麼要緊?恐怕找自己索命的冤魂得從奈何橋這頭排到那頭去罷?哈哈!
魚岩郡王咧開嘴,無聲地笑。那畫師恰好收了筆,瞥見他這抹笑,眉梢一挑,收好畫夾等物,怡怡然走,湊到他耳邊說︰「還笑得出來?據說,上頭有人要你闔府上下的命!」
魚岩郡王張嘴說話,雖不能吐音,口型還是瞧得出來。那畫師看見他分明是說——關我屁事!
嘖,果真是涼薄無情的皇家人,連子孫後輩也不顧了。畫師又是一挑眉,托腮苦思冥想,怎麼才能讓這人死不瞑目呢?他垂目觀瞧,見魚岩郡王的目光里居然也有幾分興致勃勃,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這是等著他出招呢。
畫師轉了轉眼珠,又笑吟吟地說︰「王駕千歲,你不知道吧,你的小美人兒王妃懷了身孕。別看你越活越年輕,可你到底是六旬往上的老人家了,你……該不會被人戴了綠、帽子吧?」
魚岩郡王果然瞪了瞪眼楮,顯然不喜歡這頂顏色別致的帽子。畫師便拊掌大笑,越說越起勁兒︰「你知不知道,長青丸服用後,確實能讓人返青,但最要命的是會令人失去生育能力。所以自你服用長青丸,那之後你的姬妾給你生的孩子,全都不是你的種。王駕千歲,你頭上的王冠,早就綠得發黑了!」指著魚岩郡王他笑得格外開心,「好大一只綠毛烏龜!」
呃呃呃,呃呃呃。魚岩郡王如同瀕死的魚一般身體亂顫,瞪著這畫師的一雙眼楮都泛了血紅,嘴巴胡亂張合不出聲地罵人。
畫師微微一笑,聲音突然變得蒼老深沉,慢條斯理地說︰「難怪你不認得我了,易容了這麼久,我自己都快忘記自己真正的樣子。沒錯,你沒猜錯,我就是長青散人。所以我說的,都是真的。」
三清觀原先確有一個長青散人,但會煉制長青丸的這個「我師」長青散人卻是易容假冒。他原名段獨虎,根本就不是什麼七八十歲的老人家。人家今年正好二十,長相俊俏喜人,一雙眼楮透著機靈。
听段獨虎自承了身份,再有絕不會听錯的熟悉說話聲音,魚岩郡王的臉色從剎白漸漸漲得通紅。他滿目不甘和仇恨,喉中的喘息越來越粗重,卻干張著嘴無力再罵。
段獨虎好整以暇地等著,太師叔祖說要把這位王駕千歲活活氣死最好,他當然要一絲不苟完成任務。慢慢的,段獨虎臉上笑意越來越旺盛,見時機差不多了,他轉身取過梳妝台上的靶鏡,對準魚岩郡王的臉,嘻嘻笑道︰「別氣,再氣就不能見人啦!」
一看見鏡子里的自己,魚岩郡王猛然雙目暴凸,露出不敢置信的憤怒表情。他是如此悲憤激切,全斷的手筋腳筋都無法阻止他身體的抖動,他甚至能把還趴在身上睡得死沉的慕容 給抖到了地上。他努力地顫動胳膊,似乎想去搶那面光可鑒人的銅鏡。許是用力過大,他不甘地大張的嘴里,一顆顆牙齒噗噗噗全部被他噴到了地上。
但這都無濟于事,在床上掙扎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魚岩郡王喉中呃的一聲怪響,頭一歪,從他七竅里流出紫黑色腥臭的血液,竟是被眼前這無情的事實給活生生氣死了。自然是死不瞑目。
段獨虎手中拿著的是一把金瓖寶石纏枝並蒂蓮花銅鏡,可鏡子里映出的卻不是水女敕女敕的美少年,分明就是一個皮膚松馳、溝壑滿臉、蒼老丑陋得連五官都快要分不清楚的耄耋老翁!
伸手試了魚岩郡王的鼻息,確定人真的死了,段獨虎才又笑著說︰「除了我的真正身份,其他戴綠、帽子之類的話都是騙你的。唉,王駕千歲,你還是這麼好騙啊!」
搖搖頭,段獨虎在床邊玉帳鉤上掛著的銀鈴上連續彈指,銀鈴叮叮叮響起來。很快這間精舍的門便開了,幾名黑衣大漢魚貫而入,在段獨虎的示意里抬走了仍然人事不知的慕容 。
卻有一人留在屋里沒走,這人九尺多高的魁偉個頭,黧黑的皮膚,原先憨厚老實的面相里添了一些沉穩與狠色,正是手底下已有多條人命的王二牛。那個帶著王二牛沖擊龍虎觀和三清觀、號稱要向不公世間討公道的年輕後生,自然就是段獨虎。
不到十天的功夫,王二牛簡直月兌胎換骨,再也不是原先那個面朝黃土背朝天只知向老天爺討生活的窮苦農民。這幾天里,他經歷之奇險詭悲,遠勝過他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他不變,誰變?
段獨虎指一指魚岩郡王,對王二牛樂呵呵地說︰「瞧見沒有,這就是你們魚岩一府的蕃主魚岩郡王。若不是咱們墨蓮教的教主替天行道,你家小小子恐怕早就遭了這老東西的殘害。」
王二牛向段獨虎抱拳拱手行禮,畢恭畢敬低聲道︰「還請段護法向教主他人家代稟小人的萬般感激,教主若有吩咐,刀山火海,小人絕不皺一皺眉毛!」
他這話說出來錚錚有聲,足見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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