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不久之前還人聲鼎沸的街面變得安靜無比。明心透過窗欞向外張望,書店前面居然清空出一大片,有許多面無表情的黑衣大漢守住四方,不讓尋常人接近。
那麼,這個正在與姑娘搭話的裴君紹絕非尋常人家出身。明心咬咬唇,悄悄離姑娘更近了一些。只要她扔出袖袋里的一支響箭,片刻就會有暗衛趕到。但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會這麼做。
宗政恪此時的心情非常復雜。她不用去核實也能確認,面前這個單論長相還要稍勝大勢至師兄和李懿一籌的裴君紹,就是她自從搬到魚川府之後,既想見又不想見的裴君紹。
清河大長公主的壽誕,要表示心意可以送更珍貴的賀禮,不是非佛經不可。宗政恪不是舍不得庫房里的寶貝,她送佛經是有深意的。她不知清河大長公主為何通過婁恭人的見面禮先行表明了親近的態度~,不過她也不想失去這位皇家長輩的好感。
清河大長公主對前世的她曾經有過一食之恩。大長公主可能沒將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在心上,她卻牢牢記在心里。沒有大長公主賜下的那碟點心,當時不但餓了三天而且正發著高熱的她恐怕熬不——那時的她對未來還有一點點期許。
若宗政恪記得沒錯,如今天幸京里道門昌盛,但天幸京外的大多數郡府還是更崇信佛教。道門一力游說皇宮里的貴人,想建造更多的道觀,想提高道士的地位,甚至想讓皇帝將道門天師奉為國師。
前世,大長公主的信仰頗有些搖擺不定。她的心態受到京里宮中的影響,不大敢違逆上頭的意思。她雖然是皇帝的親姑姑,但與太後的關系並不如何親密,她甚至很不喜歡太後所出的昆山長公主——認為其的所作所為實在配不上嫡公主的身份。
在清河府的封地,清河大長公主自然能說了算。但不久之後,因太後千秋壽誕,她會舉家上京。皇帝不知什麼原因留下了裴家大小男丁,大長公主不放心兒孫,也只能請旨留京。
京都居,大不易。哪怕是尊貴如斯的清河大長公主也有無奈妥協的時候,不為別的,只為裴家大大小小一家子人,她也不能明著和宮里的太後對上。于是,她也緊隨大流奉了道師。甚至在某些權貴請旨要崇道抑佛之時,她也上了奏章附和。
但是在前世,有大勢至尊者出手,道門的種種謀劃盡數都落了空。大勢至尊者被奉為天幸國師——即便他同時也還是別的許多國家的國師,到底佛門打贏了這一仗。
其實這當中,並不僅僅只是道佛于天幸國之間的一次交鋒而已,更深層的原因還在于大秦帝國與東唐國的矛盾日漸激化。眾所周知,東海佛國的大勢至尊者與大秦天子嬴扶蘇是「密友」,而東唐背後站著天下執道門牛耳的天一真宗。換言之,是大秦贏了東唐,大秦成功地在東唐身後布下了一顆棋子。
最終,為了平息國師以及國師背後大秦帝國的怒火,天幸皇帝和太後不得不處置幾個身份地位都拿得出來的人物。很不幸,清河大長公主因與太後和昆山長公主的不睦關系,成了被犧牲的其中一人,還是身份最尊貴的一位。
皇帝不可能不清楚其中隱情,他並沒有要清河大長公主的性命,而是奪了她的爵位和封地,再把裴家眾多有尊爵在身的男人都降爵一等,從位高權重的職位貶到清閑虛職上去。
此事發生後不過半年,清河大長公主便郁郁而終。她的死,終于激化且黑化了一個人,就是宗政恪有意與清河大長公主拉近距離的最大原因——裴四裴君紹。
若她記憶不錯,今年十八歲的裴君紹將隱姓埋名下場考童生。到了明年,他將以童生試案首、鄉試解元、會試會元的耀眼成績參加春闈。而後他一路過關斬將,最終拿下殿試狀元,造就了天幸國史無前例的「連中三元」。
因裴君紹的顯赫家世,他這「連中三元」還引發過一波爭議。最後,也不知是什麼人將裴君紹的考試卷子抄錄之後張貼出來,為他的成績正了名。
人家的才學貨真價實,經得起任何考驗。而裴君紹後來十年的經歷也告訴了世人,他不僅僅只會考試而已,他真真正正擁有國士之才!不說別的,嬴扶蘇曾經親自招攬過他,就能證明他絕非浪得虛名之輩。
裴君紹卻拒絕了嬴扶蘇的招攬,留在天幸國扶持他選定的明君。天幸國後來的中興,固然有大秦在背後支持的緣故,也有今上之後的繼任者確實英明神武的原因,但裴君紹為國事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同樣不可缺少,極其必要。
他就是未來那位中興之主身邊的第一智囊,響當當的少年帝師、一代名相。可惜,慧極必傷。他年不過三十便熬干了心血,帶著對天幸國未來的無限期許撒手人寰,畢生未婚。
裴君紹在清河大長公主和裴駙馬身邊長大,與祖父母感情最深。但他不是神仙,他再智計百出,也料想不到後頭發生的事兒。他連中三元之後,朝廷便要許官,被他謝絕。他與友人前往文風最為鼎盛的大齊帝國求學,考進了蜚聲天下諸國的鏡庭書院。
等他聞听消息千里迢迢回到天幸國,清河大長公主已經離世。他回來沒多久,裴駙馬也病逝。他將祖父母的死因盡數怪罪在了道門之上,雖不曾被嬴扶蘇招攬,卻也盡心竭力幫助大秦扶持的天幸新君對付東唐和天一真宗。
宗政恪有點不明白和惋惜。明明令大長公主郁郁而終的人里還有太後和昆山長公主,裴四那麼聰明,怎麼會看不透?如果有他出手,她相信前世她的仇人絕對沒有好下場。
直到裴君紹臨終前,她才知道了答案,因為天幸新君也忍不住問出這個問題。他那時已經起不來床,倚著床柱笑得不屑——不過兩個蠢物而已,如何能因為她們而致天幸大亂?
他心里一直都有祖父祖母的養育之恩,但他懷抱的最終還是天幸國的黎民江山。他不願因一己私怨而掀起朝堂激流,讓那時本就陷入民亂、災荒、文武皆廢的窘境里,且夾在大秦與東唐之間搖擺不定的天幸國更加混亂。到那時,最大的可能就是國將不國!家將不家!
這個男人,宗政恪既敬佩又憐惜。前世,她化作游魂的那些年,終日在天幸國四處飄蕩,見識過不少人不少事。裴君紹的風儀行事且不說,他真正悲天憫人的胸懷,是她平生僅見。
但今生,她心心念念要顛覆慕容氏的江山,那麼這個智計超群、謀略無雙又胸懷廣闊的裴君紹就會是她的大敵。
她最大的幸運在于,此時此刻,裴君紹除了家世之外還默默無名,清河大長公主也還沒有進京陷入道佛之爭的泥沼當中。她以佛國尊者手抄佛經為壽禮的目的,就是想坐實清河大長公主信佛的名聲,叫老人家以後想著改換門庭都難。所以,自己手繡的炕屏可以送,佛經她還是不打算落下。
前世有關清河大長公主與裴君紹的種種,宗政恪早就仔細回想過。所以哪怕驚異于與裴君紹如此之早便踫面,她在微詫之後還是能很快冷靜面對,斂襟屈膝還禮︰「小女見過裴四少。」
裴君紹眼中閃過異色,掩唇咳嗽兩聲慢慢道︰「因家祖母有意讓不才迎娶姑娘為妻,所以不才覷機來見一見姑娘。姑娘也看見了,不才病體支離,不知還能活多久,姑娘千萬要考慮清楚。」
還真是非常人行非常事,這樣的話對她這個還未及笄的姑娘家直截了當的說,真的好嘛?!宗政恪啼笑皆非,因她除了驚訝之外,還覺得極為荒謬。昨天婁恭人來見她的目的,她東猜西猜猜了不少,唯獨沒想到會是相看——對方還是裴君紹。
佛說,諸行無常,是生滅法。果不其然啊!
她這些天都在糾結,到底是提前結果了他的性命一了百了——反正是要死;還是想方設法拉攏他,既便不為自己所用,也絕不能讓他為天幸出力?!現在可怎麼好?宗政恪重生以來,第一次有些無措。這也是因為,她始終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有被人相看的一天。
對方陷入自己預料當中的沉默,裴君紹表示理解。對于他的親事,他其實抱著一種無所謂的態度。只要祖母喜歡,他娶什麼樣的妻子都能過日子。但是,這位宗政三姑娘和東海佛國的宿慧尊者過從太密,他不希望自己未來的妻室身後站著那般強大的影子。他既不屑,也不願意某一天被人當了刀子使。
宗政恪表示,她從來沒打算拿別人當刀子,她自己就是最鋒利的一把刀。既然裴君紹將話說得如此明白,她自然也要表明態度,便也坦蕩地說︰「小女並不知此事,但即便小女知曉,也不會嫁入裴家,還請四少放心。」
裴君紹顯然窒住,片刻才輕咳兩聲。他雖然看上去若無其事,實則真有些尷尬,于是低聲道︰「如此最好!」便對宗政恪拱拱手,轉身施施然離開。
看著他修長清瘦的背影,宗政恪莞爾微笑。不管裴君紹日後如何叱 風雲,現在的他,還只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而已。
-----
上架雙更倒計時……再次預定親們的保底月票以及最最重要的正版訂閱。這本書能走多遠,就看訂閱如何……某肖努力寫好這個故事,也懇請親們能夠訂閱正版章節!拜托了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