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喪著臉的雅音追出大長公主府,卻只能對著一匹黑馬急馳離去的背影發呆。沒辦法,他只能垂頭喪氣垮著肩膀轉身。但眼風一掃,他忽然瞥見對面牆根底下似有人影憧憧,不禁厲喝一聲︰「什麼人?!」
此處並非大長公主真正的府邸,雖然也有不少親衛守護,到底比不得清河府的正宅。所以護院們只在府內圍牆下巡視,外頭也有幾個暗哨,卻大多集中在後院牆根下。再者門房通宵達旦,進去沒多遠就是外院,不怕有歹人敢從正門模進來。
雅音這麼一喊,便有數名護院竄出門房,飛快地將可疑之處圍攏。卻听那里爆出女子嬌喝聲︰「放肆!公主在此!」
親自提了燈籠細瞧的雅音,一見來人便覺本來就漲了一圈的腦袋更紫漲了兩圈。他不敢怠慢,連忙喝退眾護院,給陰影處的幾人跪倒磕頭,大聲請安︰「小人拜見台城公主、宜城公主,還請兩位殿下寬恕小人不知之罪。」
眾護院便都呼啦啦跪倒請罪。宜城公主慕容娉娉仰面朝天冷哼幾聲,台城公主晏玉淑卻立刻頷首,溫言道︰「不知者不怪,你們平身吧。」
雅音恭恭敬敬地又磕了頭,才敢站起來,微微彎著腰靜听吩咐。眾護院也麻利起身,卻不敢離開,都垂手肅立。慕容娉娉抬腳就要走,晏玉淑趕緊扯住她的袖子,低聲道︰「妹妹忘了來之前答應的話?」慕容娉娉便噘起小嘴,不情不願地站住。
晏玉淑和聲問雅音︰「你是誰身邊服侍的人?」
「小人雅音,是駙馬爺的侍琴童兒。」雅音趕緊又跪倒回話。
「你既是姑祖父身邊的童兒。就不必如此多禮了,站著回話即可。」晏玉淑眸光一閃。抬首看向方才那匹大黑馬的去處,詢道。「方才那人……似是宗政家的下人,可是府里又要請宗政家姑娘來給姑祖母頌經祈福?」
雅音站起身,低聲稟道︰「並非如此。是那日四少爺有東西拉在宗政家的馬車上,人家特意送回來的。」
不等晏玉淑再問,慕容娉娉倏地扭臉瞪,喝道︰「紹哥哥拉下什麼東西了,拿給本宮看看!」她的貼身大宮女陳女官走到雅音身前,雖未曾直接伸手來奪,意思卻也很明顯。
雅音哪敢反抗。只能磨磨蹭蹭地將那份已經塞到袖袋里的地契交給這位大宮女,陪笑道︰「是閑坐書齋的地契,四少爺那日原本約了人想將鋪子轉出去。」只能想轍圓話了。
慕容娉娉一听不是什麼香囊荷包帕子扇墜印章這般的私物,只不過是一家店鋪的地契,立時失了興趣。陳女官卻展開紙張,仔細地看過之後才將地契還給雅音。
手里捏著的帕子驀然一緊,晏玉淑的心口堵得厲害。慕容娉娉這個繡花枕頭,只知道沒頭沒腦地追著裴君紹亂跑,根本就不清楚閑坐書齋對于裴君紹的意義。
以他的出身。不會在乎一家店子有沒有收益,也沒有什麼人能讓他親自會面以轉讓店鋪。更別說這家店,是裴君紹周歲生日時大長公主賞給他的生辰禮,哪怕空著不營生。他也不會將店轉讓出去!這個雅音分明在撒謊,他定然隱瞞了別的什麼事。
會是什麼事呢?晏玉淑越想心越慌,因在望江樓用膳拖拖拉拉了許久。昆山長公主已經派人催過多次,她本想著改日再來探裴君紹。但此時卻顧不得遭責斥了。她淺笑著又問雅音道︰「不知紹表哥身子可好全了?方不方便見人?」
慕容娉娉的眼楮便亮得驚人,直勾勾地盯著雅音。雅音垂眸恭聲回道︰「今兒听顧老先生說四少爺雖已轉危為安。卻還是應該以靜養為善。」不要又見了宜城公主,氣出個好歹來。
「你進去通稟一聲,本宮此來是給紹哥哥道歉的。不用紹哥哥起身見本宮,本宮就在他屋子外面說一聲就行。」慕容娉娉立時就急了,她如何听不出雅音話里的拒絕之意?
陳女官款款走,將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扔在雅音腳邊,微抬著下巴矜持道︰「四少爺見不見公主,自然要由四少爺自己來拿主意。你既是下人,便只需去替公主稟報一聲即可。這是公主賞給你們喝茶的,速速領了賞銀退下辦差吧!」
晏玉淑真想賞陳女官兩巴掌,她這是嫌大長公主府還不夠厭棄她們嗎?可是以她的身份又不能對一個下人太過熱絡,她也生怕會引起陳女官等服侍慕容娉娉的宮人的警惕與不滿,所以只能咬碎銀牙強自忍耐。
雅音面上浮起感激涕零的諂笑,跪倒連連磕頭謝恩,雙手捧起那包賞銀,表示立刻進府替兩位公主通稟。只是一轉身,他的臉色便 當掉下去,陰沉得能嚇死人。大長公主府的護院們仍然團團圍住晏玉淑兩姐妹,皆沉默垂首站立。
一路小跑進了府門,高大的銅釘朱門將咄咄逼人的視線遮住,雅音的腳步便放緩,簡直是閑庭信步般地慢悠悠往裴君紹的居所而去。不過他只走了一半路,就與裴君紹身邊的小廝沒藥當頭給撞上。
沒藥笑著打招呼︰「哥哥,你這麼快就來了?」雅音與沒藥其實是嫡親的兩。
雅音沒好聲氣道︰「已經很慢了,四少爺怎麼說?」方才府外那般大的動靜,府里該知道的主子肯定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府中的暗哨們都是高來高去的江湖人,傳個話倍兒輕松。
沒藥便道︰「四少爺已經歇下了,說不敢勞動兩位公主站在院子里說話。她們若真有心,來赴大長公主壽宴時陪不是也無妨。若公主執意要為四少爺做什麼才心安,便請她們幫忙將閑坐書齋的地契帶給宗政家的三姑娘——既然拉在馬車上,便不用還了。」
雅音忽然牙疼,捂著腮幫子唉喲直叫喚。他將那包銀子塞進弟弟懷里,齜牙咧嘴道︰「你自個兒去回稟兩位公主吧,我得趕緊去見老太爺。不單老太爺等著回話,老太君也還沒歇下呢。」
沒藥連連點頭,也知道這幾天哥哥確實牙疼病犯了,便催他︰「你快去就是,別讓老太君和老太爺等急了。公主見是我去回話,不會為難的。」
雅音點頭,一邊走,一邊叮囑︰「無論如何你還是小心些。」又折回來將地契拍到沒藥手里,嘆一聲兒,「這叫什麼事兒?!」
能是什麼事兒?不過是那位小爺的牛心左性犯了。他好心好意送出去的謝禮,竟以那樣一個名目被送回來,幸好他並沒有真正犯病,否則雪上加霜也未可知。
此事就連大長公主那邊都瞞著,只有貼身服侍裴君紹的沒藥一清二楚。他也明白四少爺的苦衷,無非是既不想將昆山長公主這對不講理的母女給得罪狠了,又實在不願看見宜城公主那張痴蠢的嘴臉——四少爺才會假裝犯病。
演戲,不得演全套?所以杏霖堂的顧老太醫被請來,宗政家的三姑娘被請來,一切都只為了營造一個假象——裴四少爺被宜城公主氣得病勢又沉重了三分。
沒藥身為裴四身邊得用的下人,晏玉淑就罷了,慕容娉娉待他也很是客氣。她厚厚的打賞了不說,還一口應承下來,一定會將這張地契給捎到宗政府里去。在她看來,不過一家鋪子,值得什麼,說賞自然就賞了。
並且,慕容娉娉還表示,她同樣會備一份重禮去感謝宗政三姑娘。否則,紹哥哥真的有個好歹,她也不活了,定然陪紹哥哥一起去!所以,宗政家三姑娘還相當于救了她的命。
這話,就連沒藥听了都覺得害臊。晏玉淑更是玉頰滾燙,真恨不得將慕容娉娉這張嘴給縫住,趕忙勸她住嘴。
沒藥不敢久留,再三再四謝過兩位公主的惦念,又再三再四地請求兩位公主要以玉體安康為念,總算請走了這兩位金尊玉貴的小姑女乃女乃。
一時打發走人,沒藥也招呼自家府里眾人繼續看家護院。他得了好些賞賜,興沖沖地捧著回裴四所居的泰安院。
這個點兒,原本應該好生靜養的裴四卻還在揮毫潑墨。這番,他畫的不是慣常喜歡的白貓撲蝶啊、懶驢拉磨啊、老馬嗅花啊這般有趣的畫兒,卻是一幅氣魄雄渾、連綿萬里的江山風光。
那一輪圓日照耀下的如畫河山,在黑色的墨里凝固成永恆的風景。無論滄海桑田、時移世易,它都巍然屹立、巋然不動,冷漠俯視著普世之間的芸芸眾生。
宗政家的三姑娘,她裙沿之上繡的不是花兒草兒、鶯飛燕舞,為什麼偏偏會是萬里江山?她安然靜坐時,那裙沿折在她身下,就宛若她將如畫河山、大好天下重重壓落一般——以江山為底座,睥睨四闔!
裴君紹停筆,垂首細思。今日白天,他的親妹妹南城郡主來看他時說的話總在他腦子里纏繞不去。
——了塵這姑子帶著徒弟直接就跪在宗政三姑娘身後,連蒲團也不用,不知有多虔誠呢。還有昆山那對母女來時,從宿慧尊者那里請來的圓真大師居然也下了車,同樣站在三姑娘身後。
他在書案前緩緩踱步,忽然輕輕笑起來。
沒藥恰此時繞屏而入,見了自家少爺這抹笑,竟被驚艷得呆住。他腦子里模模糊糊的想,除了宗政三姑娘,還沒有哪位姑娘小姐見了少爺不失態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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