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風月 第七十七章   “白日判官”宗政謹

作者 ︰ 肖某某

大長公主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可是唯恐此行無功,回頭還要受昆山那個不講理的小姑子的閑氣,辛王妃仍然有些猶豫,同時也後悔自己為何要一時心軟出頭攬下此事。正踟躇時,外頭人來報,四少爺求見。

裴君紹向長輩們行過禮,微笑道︰「日前去宗政家的下人來報說,三姑娘的身子因著了風寒不大好。若她推拒此事,表嬸不妨請她的祖父宗政大人協助。宗政大人丁憂之前曾任提刑按察副使,于刑名之上頗有建樹,也許能幫得上忙。」

大長公主急命下人扶了裴君紹坐下,嗔他道︰「就這幾句話,你親自跑來做甚?底下人都是白吃飯的不成?」

裴君紹便笑道︰「祖母別生氣,只是孫兒听聞兩位公主遭難,心里也不大好受。不過依孫兒之見,那歹人扛不了多久,必定會送信來提條件。」又對辛王妃道,「表嬸若是不放心,不若佷兒陪您走一趟?」

辛王妃哪里敢勞動大長公主的命、根、子,急忙擺手道︰「不用不用,表嬸自己去就是了。有婁恭人陪著,想來三姑娘也不會不給幾分薄面。」咦,她其實沒有打算親自出面,怎麼裴四幾句話一說,把她給繞進去了?

清河大長公主卻又拉住辛王妃,叮囑道︰「你也不要太過強求。那是個宅心仁厚、滿懷慈悲的好孩子,她若推托,就必定有實在不能夠的理由。有話,好好說啊!」

這顯然是愛屋及烏了。辛王妃便笑著屈膝給大長公主行禮︰「姑姑您放心就是。佷兒絕不會為難三姑娘的。」又不是她丟了女兒,何苦平白得罪人?不說那位宿慧尊者了,就京里的宗政家大房二房。又是好相與的?

一時到了宗政家,好容易拍開門。聞听門房通稟後,宗政謹帶著任老太太急匆匆接出來,將辛王妃和婁恭人迎入鶴鹿同春堂。辛王妃將來意說明,宗政謹便面露難色。任老太太也覺得可惜,這是多好的攀附貴人的機會,又不會損傷宗政家的清名。

婁恭人察顏觀色。便溫言相問︰「宗政大人,可是三姑娘身子不適?」那姑娘這幾天也是遭了罪了!

宗政謹便嘆兩聲,點點頭道︰「真是不巧。就在半個時辰前,家里才請了杏霖堂顧老太醫的大徒弟來給恪丫頭看過。那日夜里去大長公主府祈福,第二天她便鼻塞頭暈不舒服。她又不願讓我們擔心,便讓丫頭隨意熬了些姜汁兒服用。本來也見好了。沒承想昨兒又沉重起來。竟發起了高熱,已昏睡一天未醒。」

婁恭人和辛王妃對視,心中都有成算。這位宗政三姑娘想來確實身體嬌弱些,在大長公主府祈福跪了那麼久,又是漏夜回去的,難免著了風寒。原本要大好了,不想兩位公主半夜又跑了來攪擾,這下將未好全的病徹底激出來。加重病情也是難免。

說來說去,人家三姑娘一場一場的病。都是因了大長公主府與兩位公主。婁恭人與辛王妃無話可說,為表關切,都打發了跟前得用的奴婢帶著好些禮物去探一探宗政恪的病情,這邊又將裴君紹支的招兒給使出來。

宗政謹听了,沉吟片刻後慨然道︰「若王爺和長公主不嫌棄下官無能,下官願意盡一些心力。不過下官年老體弱,是否能帶兩個不成器的犬子在身邊輔助一二?」

總算有個能交待的結果,辛王妃很滿意,婁恭人也松了一口氣。二人稍坐了盞茶時間,去探病的奴婢回來,回稟說三姑娘睡得昏昏沉沉,小臉也燒得火炭也似,當真是病得不輕。

既然人家沒有裝神弄鬼,辛王妃和婁恭人再不便多說什麼。裴四的用意,這兩位也都明白。既然宗政謹出了頭,宗政恪但凡是個孝順孩子,就一定會為此事向佛祖禱告祈福。否則,王爺和長公主若一意要遷怒旁人,宗政謹便難逃責罰。

宗政謹和任老太太將辛王妃與婁恭人送出府,回到鶴鹿同春堂,任老太太擔憂道︰「您何必強出這個頭?都找了兩天,若能找到早就找得了。還要捎帶上兒子!」

正換上家常衣裳的宗政謹解扣子的手一頓,當然不會告訴任老太太他這麼強出頭的真正目的,只道︰「你不是最盼著兒子能有出息,現下我帶攜他們,你又不高興了?既然找了兩天都沒能找到,我去了,能找回人便是大功一件;就算找不回,那與我又有多大的相干?我是他們央著去的,不是毛遂自薦的。魚川親王素有賢名,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我這不是害怕沒找到人,王爺和長公主會遷怒于您麼?」任老太太只是嘀咕,趕緊過來幫宗政謹月兌衣裳。

宗政謹淡淡道︰「遷怒我?大哥是閣老,二哥家的怡姐兒不久前才封了慧嬪。王爺不看僧面看佛面,只會對我多加禮遇。至于長公主,就算事有不諧……」

「甚麼?怡姐兒竟入了宮,還做了嬪主兒娘娘?」任老太太驚呼出聲,萬般不敢。

宗政謹便斜她一眼,冷哼道︰「真是大驚小怪,我宗政家多有女兒入宮為嬪為妃,也曾有出色的子弟尚了宗室貴女。怡姐兒那般的才情品貌,前程肯定不止如此。」

任老太太喜笑顏開,連連點頭道︰「是是是,宗政家世代書香,清貴至極,後人個個兒的有出息。」又忍不住道,「徜若咱們愉兒悅兒……」

「你死心吧!」宗政謹怒目厲喝,「我絕不會將孫女兒送進那等見不人的去處!你以為二哥願意怡姐兒入宮麼?!」

任老太太嚇得一哆嗦,急忙陪笑道︰「您別生氣,我說說而已。我也舍不得讓愉兒悅兒入宮。那多少年才能見一次啊。」

「不僅不能說,就連想都不能想!」宗政謹惡狠狠道,「若叫我發現你暗中做什麼手腳。想讓哪個孫女兒去攀龍附鳳,我就休了你!」

眼淚珠子都滾下來了,任老太太賭咒發誓,總算哄得宗政謹臉上的陰雲消散一些。但這事兒,到底在她心里存住了。她舍不得嫡孫女兒,可她不還有庶孫女兒嗎?至于宗政恪,她可不敢轉什麼怪念頭。那樣老頭子非得活撕了她不可。

一夜無話。轉過天來,果然魚川府桂知府的首席幕僚親自登門來請宗政謹。宗政謹早就做好準備,帶了兩個兒子同去了知府衙門。進了後堂。他才發現不但魚川親王和昆山長公主,裴駙馬居然也在座。

裴駙馬半點也不見外地招呼宗政謹快坐,宗政謹卻依然禮數周全地給魚川親王、昆山長公主和裴駙馬請安,又與桂知府見禮。宗政倫與宗政伐也放下手提的木頭箱子。給幾位貴人跪拜行禮。

魚川親王並不托大。親自上前將宗政謹攙起,又和顏悅色令宗政倫和宗政伐起身。他嘆道︰「若非紹兒提醒,本王就真的錯失了宗政大人這樣的良材!今日姑丈過來,本王才知道,原來宗政大人就是安山郡任上赫赫有名的‘白日判官’!」

宗政謹謙遜道︰「駙馬爺實在太抬舉微臣了,那都是的些許薄名。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魚川親王對宗政謹的態度很是滿意,叫人賜座。宗政謹也不推托。從容落坐,兩個兒子站他身後。裴駙馬便問他一些審案之事。他一一都答了,果然言之有物,一听便知經驗豐富。

昆山長公主早就不耐煩听他們寒喧,迫不及待道︰「宗政大人,不知你打算從何處著手?只要你尋著了本宮的孩兒,本宮絕不吝惜賞賜!」

來之前,她被魚川親王耳提面命過,也知道這位宗政大人雖然丁憂,但起復是遲早的,又有京里得力的兄長相助,萬萬不能怠慢——何況有求于人家。只是她身份尊貴,就算想說幾句和軟話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這般硬梆梆地許諾。

魚川親王便狠狠地瞪了昆山長公主兩眼,對宗政謹笑道︰「宗政大人不必有太大的負擔,盡力即可。本王也知,如今已經兩日,當時事發地又亂作一團,再想尋找線索是困難了些。本王卻依然要勉強宗政大人施些援手,仔細再查探一番。」

宗政謹急忙起身離座,抱拳躬身施禮道︰「王爺這話真是折煞微臣了,微臣必定盡心竭力找出歹人,尋回公主!」

話已至此,他再不拖延,這就帶著兩個兒子,搭乘了裴駙馬的馬車前往那片梅林查看。一路上,裴駙馬不住安慰他,甚至還說哪怕找著的是公主的遺體也不打緊,大長公主府和裴家一定會護住他。這言語里,竟仿佛宗政謹沒有旁的族人可倚靠了。

宗政謹也知裴駙馬的好意,只含笑應是。裴駙馬見他人品端方、穩重正派,真的是很想與他既做又做親家,便話里話外打探宗政家幾位姑娘的事兒。

同車的宗政倫與宗政伐都眼閃異彩。在魚川府,能與裴家結親,那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事兒。而宗政謹的原則是,只要不提宗政恪和裴四的那檔子事兒,他就能游刃有余的圓。

裴駙馬雖然身份尊貴,卻只有尊爵,一生不入官場,哪里是宗政謹這幾十年的官場老油子的對手。末了,他什麼承諾也沒得到,反而將自己家等著結親的小字輩們數落了個遍兒。尤其是他那個老生兒子裴允誠,更是被他罵得狗血淋頭。

末了,裴駙馬異想天開道︰「老弟啊,我瞧你這兩位令郎都不是凡俗之輩,顯然盡得你的真傳。不如你辛苦辛苦,收我那不成器的犬子當個徒弟,替老哥哥教教,如何?」

宗政謹直打哈哈,忽然指著外面道︰「梅林到了。」立時就將裴駙馬的注意力給引開。

如今也算三朝老臣的宗政謹,中舉是在今上的祖父宣宗那一朝。三兄弟里,他排行老末,于讀書舉業之上也最為勉強,遠不如兩位兄長。後來他考了兩回進士都不中,便徹底撂開。

宗政家三兄弟都是一母所生,感情深厚。兩位兄長便為宗政謹籌謀,令他以舉人之資外放為官,沒想到他漸漸對刑名之事感起了興趣。

他年輕時灑月兌豪氣,頗有幾分任俠之風,哪怕如忤作捕快這般的賤役也能不恥下問、虛心求教。如他這樣出身的世家子弟能待賤役們以一番摯誠之心,實屬難得。

宗政謹也由此得到豐厚回報。學得真本事不說,就連有些世傳賤役之家的秘技都私授他不少。他能積官至從四品的一郡提刑按察副使,固然有兄長使力之功,自己曾經立下幾樁大功也是重中之重的原因。

所以,宗政謹這「白日判官」之名,絕非旁人幫他戴上的大高帽。他確有真材實干,這也是他敢于出頭接下兩位公主被擄一案的信心由來。

繞著已經被破壞得不成樣子的案發現場走了好幾圈,宗政謹鎮定自若,不見絲毫異樣神色。他的冷靜沉著,極大地感染了陪同他到此的人們,對他莫名就生出許多期許。昆山長公主甚至不顧尊榮之身,一直緊跟在他身後,一雙美眸緊緊地盯著他,就盼著他能點一點頭,說出一兩句吉言。

宗政倫大約遺傳到了宗政謹的讀書天份,于舉業之上也是勉強,所以宗政謹有意也讓他往刑名這方向努力。倒是宗政伐有希望考中進士,近日已在努力溫書。

宗政謹帶兩個兒子同來,于宗政倫是想教他一些刑名之理;于宗政伐是為讓他在貴人們跟前露露臉,為以後鋪路。他自覺因從前總是哀傷宗政修之故,對其余兒女多有疏忽,便想著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現在再籌謀也還來得及,便經常帶著兩個兒子在外走動,認識一些達官貴人。

今次,他的想法依然如此。但,全神貫注勘察之後,宗政謹驀然回首,卻見只有宗政伐仍然畢恭畢敬地跟在自己身後。宗政倫卻站得離案發現場極遠,點頭哈腰地陪著裴駙馬說笑。他心里一沉,眼底便漫上幾許陰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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