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想著前世玉太後生辰前後發生的事兒,一路听著兩個丫環逗沒藥說話,宗政恪的心情真說不上美妙。她與裴君紹,冷峙了這麼久,如今也該到了交交心的時候。
但她,沒有半點信心能讓裴四站在她這邊,甚至為她所用。他那個人,說好听點是深明大義、憂國憂民,說難听點就是書生意氣、頑固執拗。想說動他幫著自己顛覆慕容氏的江山,恐怕比登天還難!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罷了。到了裴君紹所居之處的正堂,明月乖覺地在門外站住腳,木魚卻與沒藥說笑著仍然往里去。
宗政恪微微蹙了眉,立定在門外。因胡眉之故,宗政恪對木魚頗為寬容,從來都不拘著她。今日見她與沒藥竟熟悉到這般程度,可見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她沒少往裴四這兒跑。
這不是好事。宗政恪頗為頭疼,不由地瞧瞧明月。四個丫頭里,明月是最讓她省心的一個,也是最讓她心疼的一個。她模了模明月垂在肩頭的長發,笑了笑,邁步進去。明月咧嘴也笑起來,滿眼崇敬地目送姑娘。
走進正堂沒多久,宗政恪便听見幽幽蕭聲,不禁駐足。不知是誰,竟將這《高山流水》用蕭吹奏出來,嗚嗚咽咽,叫人听了心里難受。
還能有誰呢,定是裴君紹在**。宗政恪默默地听了會兒,直到差不多要吹完了,她才重新抬腳往里走。片刻。她便看見木魚倚在門邊,出神地凝視屋里,連她走近都沒有發覺。
宗政恪皺起眉。輕輕地拍了拍木魚。木魚滿臉如夢初醒神色,扭臉見姑娘立在身邊,立時驚醒,忙不迭地行禮福身後退,不知為何滿臉的緋紅。
深深地看了木魚一眼,宗政恪道︰「出去,與明月守住門。」
姑娘的語氣這般嚴厲。神色也不似往日和善,木魚慢慢煞白了臉,怯怯後退。垂首慢慢離開。她忽然想,姑娘……這是要與裴四少爺說什麼,竟然連自己也不讓听?
沒藥極有眼色,恭敬地請宗政恪進了門。便退出將門從外面掩上。也同樣離開。他打小就跟著裴四,但自家少爺心里想什麼他依然不明白,只有一點他清楚,這位宗政三姑娘在自家少爺心里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呢?裴君紹這段時間也不止一次捫心自問。若放在從前,發現宗政恪與李懿勾連,欲對天幸國不軌,他早就連番試探再采取措施了。
可是,一想到對方也不是蠢笨之人。肯定會查覺他的試探之舉,從而有可能導致雙方這段本就脆薄的友盟徹底破裂。他就猶豫不定。
歸根結底,還是舍不得!舍不得從此與阿恪成為陌路,舍不得與阿恪反目成仇,舍不得恨她、她恨自己!
裴四就這樣糾結著,一方面心憂那二人的企圖以致天幸國的局勢越發惡劣,一方面又憤恨于自己的優柔寡斷和宗政恪的無情。
但他從本質上來說是個果決的人,對此事,他必須盡快拿出決定來。所以他才會漏夜請宗政恪來相會。她若是肯來,說明她還有與自己為友的心思;她若是不肯來,那自己也好速下決斷了。
當听到沒藥稟說三姑娘到了,裴四這心里也不知是失落還是慶幸。他緩緩吹罷了這曲蕭,才徐徐抬眸看向她,與她四目對視,良久才微微一笑。
放下蕭,他道︰「阿恪,這麼晚了,我以為你不會來。」
他消瘦了許多,一襲輕裘簡直是掛在他單薄的身子上。他的臉色比從前更蒼白,唇色卻更艷紅,一雙深若寒潭的眼眸似含情又似冷情。不過他的神色里,倒沒有前幾次匆匆遇見時的漠然與疏離。
宗政恪在裴君紹對面落坐,伸手在二人之間的火爐上烘了烘,垂眸道︰「你請我來,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來。」
裴君紹「哈」地笑了一聲,揶揄道︰「就不怕有人生氣?」
「誰會生氣?」宗政恪挑眉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的事,無人可置喙。便是有人要管,也要看我肯不肯听。」
裴君紹仔細打量她,片刻後道︰「阿恪,你的傷都好了吧?」
此番近距離看見她,他驚覺不僅她的氣色,就連她的氣勢與過去都很不一樣。她神態更從容,眉宇間的鎮定沉著充分說明她莫大的信念與信心。而這一切,對一名武者來說,只意味著一件事。
還是這麼敏銳好眼力。宗政恪點頭道︰「舊傷不僅盡數痊愈,修為也更上一層樓。」
「真好!」裴君紹由衷道,「你身體無礙真是太好了!」
宗政恪便笑,又問︰「尋我來有何事?你的身子可不宜熬夜。」
「無事,只是想著此去京城不過七八日的路程,離了兩杭郡便要入住客店,到時候與你說話多有不便,便突然想見一見你。」裴君紹微笑道,「你不會嫌我行事孤拐吧?」
所以說,與這種心有七八九十竅的聰明人打交道既省心又費心。省心在于,不必你多說,他能猜知你的心思。費心在于,你要猜他的心思不知有多難。
想了想,宗政恪稟誠交友貴在誠心的原則,對裴君紹道︰「我與李懿相識于魚岩山,我托他出面賑濟災民,承了他不小的情份。他一個東唐人,能為天幸國子民做到那般程度,我很感激他。」
「可是,」裴君紹慢慢道,「他也在暗中煽動了不少流民鬧事,有許多無辜者無辜死去。」
「你是說暴民沖擊道觀的事兒?」宗政恪神色淡淡,語氣冷漠地道,「那些人無辜在哪里?不怕被你知道,魚岩郡王的死,我是主謀。」
裴四顯然已經懷疑到了李懿身上,她自然要擔下責任來。原本,李懿就沒想過要魚岩郡王的命。他是為了她,才做出那些事。
裴君紹霍然抬頭看她,她平靜地回視,半分不懼的樣子。片刻,裴君紹苦笑一聲,搖搖頭,又嘆了口氣。
二人便不再說話,只沉默著烤火。枯坐了一會兒,宗政恪起身告辭,在她走到門邊時,裴君紹幽幽道︰「阿恪,你做,我看。」
這是表明暫時觀望的態度?宗政恪回首對他一笑,道︰「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