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兒是如何得知的?」老孟氏眼神驀地一緊。
對這個一日比一日出眾,佔著二嫡長子名分的孫子,孟氏心情說不出的復雜。
她心知,于禮法上,正兒八經過繼來的孫子誰都得承認,可是,次子是她最得意喜愛的,想著將來次子的一切都要優先這個孫兒,而兩個親生的卻要靠後站,她就有種不可言說的郁悶,于是對這個孫兒總是下意識地防備著。
出門游學的人,竟能得知程微在衛國公府受了傷,這事還真有些稀奇了。
孟氏神情的微妙變化並沒有瞞過程澈,他半垂眼簾掩去眼底淡淡的嘲意,聲音透著疲憊︰「孫兒在途中偶遇了陶家,听他提起的。」
「陶家?澈兒說的可是你大舅母娘家的……」孟氏對這些小輩記得不是太清楚,當下看向韓氏。
「<正是我大嫂娘家的佷兒。前些日子兒媳听大嫂提起,然哥兒在京城呆不住,去薈城了。」
早在程澈進來時,韓氏心底就隱隱松了口氣,這雖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可多年下來總有感情,且他行事妥當,當下這亂糟糟的時候,總算有一個能分憂的人了。
老孟氏恍然︰「是听你提起過,然哥兒這次進京,是想要拜入顧先生門下吧?」
「是呢,可惜然哥兒進京時,顧先生就帶著澈兒去薈城了。」
老孟氏看程澈一眼,這才露出笑意︰「也難怪你們能在途中遇到呢。」
程澈耐著性子听老說完,問道︰「祖母,母親,那三妹現在何處?人如何了?」
听程澈再次提起程微,老心中不快,懶得回答,只淡淡瞥了韓氏一眼。
韓氏開口道︰「微兒在飛絮居,現在……還昏睡著。」
程澈駭然失聲︰「母親,三妹難道昏睡至今?這算下來,已有二十余天了!」
「不是。」韓氏解釋道,「原是好了的,前兩日太子妃來了,大家一起看她,微兒不知怎麼又受了驚,就又昏睡了。」
「祖母,母親,那我先去看看三妹!」
「澈兒——」韓氏喊住程澈,「你總要換洗一下再。」
「等看完三妹再說。」
程澈匆匆趕到飛絮居,一進院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藥味,不由加快了腳步。
「二。」巧容黑著臉站在廊下,想著歡顏得以在屋內伺候姑娘,而她卻只能吹著冷風盯著小丫鬟畫眉煎藥,于是腦海中幻想出一個歡顏模樣的小人兒,她拿了一根繡花針正戳的起勁,忽見一個青袍男子自遠而近走來,晨光下似山澗的潺潺清泉,讓人瞧了滿心的煩躁都滌蕩一空,不由眼楮一亮,款擺著腰肢迎了上去。
程澈淡淡點點頭,錯開一段距離,與腰肢扭擺幅度略大的丫鬟錯身而過,腳步在藥爐前落定,盯著那黑褐色的藥汁問︰「這是給姑娘喝的?」
「是呢。」見是二,正扇著爐火的小丫鬟畫眉忙站了起來回道。
見畫眉和程澈搭上話,巧容暗暗後悔剛剛煎藥的不是自己,忙湊了︰「二,您來看姑娘吧,婢子去給您通稟一聲。」
程澈抬眸︰「姑娘不是正昏睡麼,和誰通稟?」
他不喜這丫鬟的眼神,當下未再看一眼,抬腳往內走去。
巧容素來反應快,只怔了一下就追上去︰「婢子給您帶路!」
她扭動著腰肢走進去,迎面遇到端著洗臉盆出來的歡顏,忙道︰「歡顏妹妹,把盆子給我吧。」
一邊伸手去接一邊嗔道︰「不是說了等藥煎好了我來替姑娘淨面麼,姑娘不喜歡水太熱。」
歡顏盯著巧容的腰,漂亮的臉蛋皺成一團︰「巧容,你腰抽筋了麼?當心摔了臉盆。」
這話猶如一道利劍直戳巧容心口,她甚至忘了二還在,當下柳眉一豎,斥道︰「歡顏,你這小蹄子——」
「要鬧出去鬧。」程澈斜睨,淡淡說了一句。
也不知怎的,明明是淡淡的一句話,不像大訓人時端著世子的架子,亦不像三訓人時那樣一本正經,可巧容就是不敢多言了,端著洗臉盆低頭往門口走。
她一緊張就忘了恢復正常的走路姿態,腰肢扭得反而更厲害了,可這回手中多了沉甸甸的洗臉盆,一邁步洗臉水立刻撒了些許,腳踩上去頓時一滑,就听 嚓一聲,腰扭了!
歡顏穩穩接住差點被巧容摔出去的臉盆,恨鐵不成鋼地道︰「巧容,你瞧,我就說你腰抽筋會摔了臉盆吧,幸虧我一直注意著呢。」
巧容哆嗦著嘴唇差點氣昏了,偏偏又怕身後的二著惱,只得硬著頭皮扶著腰一步一步向門口挪去,疼得直打哆嗦,等出了房門就癱成了一團。
程澈抬手撥開通往內室的珠簾,就見一個形容消瘦的少女靜靜睡在床上,無聲無息,寂靜駭人,像要被寬大的錦被吞沒了一般。
他快步走,視線落在少女內陷的臉頰和尖尖的下頦上,不由一陣心疼,執起她的手,輕聲喚道︰「微微——」
睡在床上的程微睫毛微動。
視線一直未離開少女面龐的程澈眼神一緊,手上加大了力氣,再次喚道︰「微微——」
程微小扇子般的睫毛輕輕顫動,一顆晶瑩的淚珠自眼角滾落。
程澈忙自懷中掏出一方折疊整齊的白色細棉布帕子替她輕輕拭淚,帕子一角繡著兩只偏胖的蜻蜓,格外惹眼。
「微微,你听得到二哥的話,是麼?」程澈只覺胸口堵了一塊大石頭,柔聲道,「對不起,二哥回來晚了。」
他說著,忽然感覺到握著的手一動,不由眼楮一亮︰「微微,二哥答應你,以後再不出遠門了,你早些醒來吧。」
一連昏睡了兩日的程微其實意識還是清醒的,就是總少了幾分睜開眼楮的力氣,此刻听著程澈的話,心中急得不行,拼命去抬眼皮,想看一看多日不見的二哥。
程澈見程微對他說的話有反應,許諾道︰「微微,你醒來,二哥還給你講故事好不好?你那次不是說,想听《鴛盟記》的故事嗎?當時二哥沒講給你听,等你醒了一定給你講。」
睜不開眼的程微心中大急。
《鴛盟記》的故事她想听很久了,據說是一位病死的小娘子借著他人肉身還陽,嫁給了青梅竹馬的未婚夫的故事。
這話本流行已經有兩年多了,她還是無意間听人提起後纏著二哥給她講,偏偏二哥拉了臉不同意。她干脆悄悄遣了小丫鬟去書齋買,買回來後還沒來得及翻就被二哥抓個正著,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二哥再也不給她講故事了。
是以,這《鴛盟記》對程微來說,是橫亙了兩年的求而不得,誘惑不是一般的大。
她急得額頭都見了汗,可要睜開仿若千斤重的眼皮,似乎還是差了一點兒。
程澈仿佛能感受到幼妹的焦急,一邊用帕子替她拭汗一邊又拋出一個誘餌來︰「這次隨先生去薈城游學,薈城有一種叫‘鴛鴦女乃卷’的小吃,二哥嘗了,女乃香濃郁,酸甜適口,你一定喜歡,只可惜那東西易壞,不能帶回來。」
怎麼也睜不開眼楮的程微听了又著急又委屈,心道二哥越發的壞了,她雖睜不開眼楮,但听得到,怎麼不直接把《鴛盟記》讀給她听?還有那什麼鴛鴦女乃卷,既然易壞,又何必巴巴說出來,讓她听得到吃不著!
小姑娘正郁悶著,就听程澈慢悠悠道︰「不過,我覺得微微一定愛吃,就纏著那做鴛鴦女乃卷的婆婆學會了。」
程澈嘴角含笑望著程微,就見她睫毛抖了抖,終于睜開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