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搶在孔妍胡思亂想或胡言亂語之前,孟德朝室內那張深灰色的皮沙發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拉了張椅子過來在她面前落坐。表面上發揮大眼瞪小眼的特長,心里卻想著該如何處置這個驀然殺到眼前的小小麻煩。
他跟她不熟,真的不熟,在大學里他甚至不想跟任何一名教師或學生有太深厚的牽連,一直維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則許多年。可他隱約有種感覺,就在今晚,他多年以來所遵守的原則將要為了這個小女生而打破。
「妳知道我是誰嗎?」別說沒給她機會,現在就讓她為自己剛才的行為進行辯解。
「曹……咳咳咳,孟老師。」好險、好險,在他眉頭打結之前及時踩剎車,沒讓大不敬的稱謂沖口而出,「孟老師,我們打個商量,我不會把你的事說出去的,所以、所以……」請他高抬貴手,趕緊放行。
她很怕他,怕死了,正因為兩人不熟,現下更是嘴拙。而且他、他會不會坐得太靠近了呀,害她輕易就能偷覷到他因白襯衫解開了兩顆鈕扣,**出來的胸膛,他在學校的時候都是扣到最上面那顆的。不能看、不要看,孔妍妳這個,他不是妳能染指的對象。給自己當頭棒喝,她僵硬地把視線從他胸口的位置移開。
「剛才還急著找人大肆宣揚,分享我玉照的人,妳以為我會相信她說的話嗎。」听她說的話,那賞自己耳光的聲音未免也太響亮了吧,听著都覺得好疼,「把妳今晚看到的所有統統給我忘掉。」
他不希望明天一回學校就被叫進光頭校長的辦公室,被語重心長訓話一堆,順便跟他研討他的副職有多不適當,能把學生教成歪瓜裂棗的嫌疑。
他對學校的工作一直很盡職,也很專業地扮演著溫和斯文的好老師角色,至于在學校之外,抱歉,這是他的私生活,只要他認為自己活得夠坦蕩就不需要為誰解釋什麼。
「我會忘,我發誓我一定忘記。」嫌自己表現得不夠信誓旦旦,她還拿拳頭大力捶打胸口,跟著是低頭數聲因用力虐待自己過猛的咳咳咳。
「有沒有人說過,妳撒謊一點技巧都沒有。」最後該有個驚嘆號,他听力太好,听到最後幾個字語音明顯弱掉了。
「那不然你想怎樣?」被欺壓許久,本來這下爆發反擊顯得很有氣勢。踫巧抬頭瞅見他好似在嘲笑她不知死活地狠狠瞇眼,小臉上的氣勢洶洶瞬間又萎靡下去。
「給我把手機設定重置。」他把手機丟還給她,理所當然地下達命令。
「你……」他夠狠,不就是拍了他一張照片,有必要把人趕盡殺絕得這麼徹底嗎。再說,她手機里面有不少珍藏呀,比如校草在籃球大賽上喝水的美照,和可以用來要挾她家大哥的不雅睡相照。
「還是妳想看我殺機儆猴呢。」扭曲的笑意已經表明了他打算殺的會是她的手機,把它掰成兩半一了百了,而不是跟她商討清除資料。
「我來、我來,我自己動手。」
為了不讓打工好久才買來的新手機慘遭毒手,她將手指慢慢移到格式化按鍵上點下去。嗚,心好痛,再見了帥哥,再見了,能逼大哥對她好、什麼事都依著她的多年珍藏,「我弄好了。」她怕死,怕得要死,將手機舉給他看,並露出一臉小女生的純真幻想被他摧殘到所剩無幾的可憐兮兮。
「我看見了。」當即他抬手指向門的方向。
「這、這是說我可以走了嗎?」她有點愣、有點傻,同時不了解心里那抹並存的古怪失落和欣喜若狂。
「不然想要我送妳嗎?」
「不用,你不必這麼客氣。」
她的樣子看起來分明就很想要他客氣,看他一臉近乎冷淡的無動于衷,才模模鼻子站起來走向門。
「等一下。」孟德驀地走到她身旁,仍是維持著那抹面無表情,繼而說出令她十分驚訝的話,「還是我送妳回去吧。」清楚看到她臉上同時閃過驚訝、懷疑和曖昧的狂喜,他感覺自己額頭有青筋抽搐數下,不忘補上一句,「我只是不希望妳路上出意外,然後我就理所當然地成為頭號嫌疑人。」
「哦。」她今晚才知道這家伙絕對是毀滅少女幻想的最佳典範。
孔妍跟著他從後門出了酒吧,上了車,除了先前報地址的兩句交談,幾乎全程都保持沉默。
她是頭一次跟老師這種生物如此近距離地親密接觸,要知道他們掌握著學生的生殺大權,誰要惹他們不高興,他們隨時都能在妳的考卷上揮下幾筆讓妳痛不欲生的杰作。
她不敢惹他,卻不代表能忍受像團無形的霧飄蕩環繞在兩人之間的那種詭異氣氛,特別是現在這個冷漠又帶些張狂的他。從與他最初交談的那一刻起,不安就越發強烈。
置在膝上的一雙小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當車子因為遇上第三個紅燈停下,孔妍終于忍不住多嘴問道︰「老師,剛才那間酒吧真的是你開的呀?」
「這不是妳該探究的問題。」
她突然又發現一個驚天大秘密,這個男人平時的溫潤斯文全是偽裝,唯有現在這副分明想要將人拒于千里之外,冰冰冷又要佯裝溫雅微笑的樣子才叫真性情。關于他的秘密知道得越多,孔妍感覺自己離危險又近了幾分,暗暗喝止自己不要再嗦八卦,同時想為自己捏一把冷汗。
「到了。」
外面有路燈,勉強能看到四周建築物的輪廓,或許是不想引起她家人的誤會,他把車停在了隔壁鄰居的家門前。
「謝謝。」就幾步路的距離而已,為了趕緊月兌離這樣尷尬的環境,孔妍手忙腳亂地去解安全帶,卻發現不管怎麼弄都弄不開。
然後看著她跟安全帶交戰了有好幾分鐘,額頭上的汗珠快要滑下來,坐在旁邊看戲半天的男人才好心提醒道︰「抱歉,我忘了,副駕駛座的安全帶這幾天剛好有點壞了,不好解開,一直忘了送去修。」他臉上毫無半點抱歉之意,竟然還笑得和顏悅色。
孔妍徹底愣住,這家伙等著她跟安全帶奮斗許久才開口提醒,也未免太月復黑了吧,她懷疑他完全是在報剛才那一照之仇。
「我來。」雖然不知自己為何突然散發慈悲為懷的救世主光芒,當他反應過來就已經湊了過去,撥開那只因為羞惱不敢對他發作,只能繼續凌虐安全帶的小手,接手她根本無法完成的工作。
只是這麼做反而使他們變得極為靠近,要不是他一直強撐著維持那個正確的姿勢,恐怕臉龐就要蹭上她的胸部,但是就算刻意保持了距離,依然能隱約听見她幾近狂亂的心跳聲。該死,這丫頭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沒有在呼吸。
「妳千萬不要愛上我,我對妳這種愛八卦、隨處一抓一大把的小女生興致缺缺,若妳付出了感情,就只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他是不會愛上自己的學生的,絕不。所以才事先給予聲明,順便平復心里古怪的蠢蠢欲動。
「我、我有男朋友了。」她听見了自己的抽氣聲,那語音過于高揚的回答反倒像是在欲蓋彌彰,怕被他听出來,她忍不住將才移開兩秒的視線堅強地重新挪回他身上。
「是嗎,祝你們早日修成正果。」他的聲音平淡到听不出半點感情起伏。
想來也是,除去今晚這個意外,他們一直都毫無交集,他把話說得這麼明顯,她想他們會繼續沒有任何瓜葛下去。
「解開了。」
隨著這聲宣告,孔妍反射性後退,並推門下車的動作簡直就像如獲大赦,急著月兌離他,驚慌逃竄。
「今晚謝謝你,也很對不起,再見。」千言萬語盡在其中,她感覺已經表達得夠清楚了,朝他深深一鞠躬,轉身就逃。
「孔妍。」
「怎、怎麼了?」
車里的孟德微微俯身,與車外的她目光對上,不,應該是說刻意尋到那雙越來越像受驚小動物的烏黑眼眸,然後彎唇溫柔一笑,「既然妳記得我是妳的講師,那麼妳就一定也記得我教的是經濟學對吧。」
怕她太蠢,沒能瞬間領悟過來,他干脆補話補得像支要把她一箭穿心的利箭一樣直白,「如果我是妳,我就不會把今天晚上的事說出去。回去洗個澡、躺下睡覺,明天醒來就忘得一乾二淨。」
他教經濟學,而經濟學對她而言是一門很重要的科目,如果他心一狠要把她當掉,今年她畢業無望了。
腦海里有種充滿濃烈恐怖味道的黑暗未來在打著圈圈不停旋轉,孔妍被嚇得白了一張還稱得上可愛清秀的小臉,「我知道、我知道,我回去洗完澡、躺下睡覺,明天醒來就乖乖地把今晚的事忘得干干淨淨。」識時務者為俊杰,她點頭如搗蒜。
「還有……」他看見了她那個很明顯的後退動作,沒有想要嚇著她,所以這真的是最後一句他想要說的話了,「以後別一個人去酒吧,不安全。」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等孔妍從那句跟關懷掛得上邊的言辭的震撼中反應過來,孟德早就開著車消失在街道的另一頭。
噢,等等,她是不是忘了她今晚去酒吧到底想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