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嵐這邊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青山村陳家狀況頻發。八月下旬,歷山縣的秋收開始了,本來陳家就少了一個任勞任怨的苦力——陳月荷,不久前才定親的陳生貴竟然還屁顛屁顛去給未來岳父岳母秋收,這無疑讓陳家的艱難困苦雪上加霜。
陳家租賃的十五畝張地主的地就在東岸邊上,與西岸隔了一條遙水河,今年也不得不下地的陳王氏對西岸那兩三百號勞力,滿嘴酸話,真恨不得他們一人一鐮幫自家收割。西岸吃白面饅頭和包子的時候,東岸這邊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
俞大拿在西岸,正想著怎麼能把手里的包子饅頭送到陳月牙手中,那邊就出事兒了。
超負荷的勞作,月復中還空空如也,陳梁氏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陳月牙想讓她歇會兒,可是她不肯歇,或者說是不敢歇,陳王氏正虎視眈眈地看著她們,但凡她們手下的<動作慢一點,她就破口大罵,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爛下水,賤到家之類的,但也罵得你恨不得找條縫兒鑽進去,再也不見人了。
陳月牙丟下手里的鐮刀,去取水給老娘喝,可還沒走幾步,便听到身後噗地一聲,回頭一看,哪兒還有老娘岣嶁的身影啊。
「娘!!!」
「天殺的娘們,裝什麼暈,想偷懶沒門!!!」
陳月牙驚惶的聲音和陳王氏尖銳刻薄的聲音同時在西岸的土地上響起。
陳梁氏暈了,怎麼都叫不醒,陳王氏破口大罵,一個勁兒地說陳梁氏是裝的,想躲懶,陳梁氏為人怎樣,這是有目共睹的,而且誰都有兩只眼楮,看得到陳梁氏慘白慘白的臉色。
最終,陳梁氏還是被抬回了陳家,陳王氏退了一步,要想讓她再妥協一回,給錢請大夫,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譚。陳王氏還想要陳月牙繼續下地干活兒,陳月牙為不為所動,任由她謾罵,就是要守著陳梁氏,眼淚不要錢地撲簌簌地往下掉。
陳王氏罵罵咧咧地走了,讓留家里做飯的陳生梨把晌午飯都送到地里去,她在身後把廚房鎖上了。
陳月牙正要去看看能不能扒拉點什麼東西喂給老娘吃,謝金寶在後窗出現了,把一個小包袱遞。
「這是你姐那邊給的!」
陳月牙接過,打開一看,里面除了四個白胖胖的包子還有一個小盒子。
「你娘可能是中暑了,那是藥膏,你給抹到她額頭太陽穴上。還有,這兩天就來人了,到時候你看著點,能配合就配合,不能配合就多遠點……別硬踫硬,免得受傷。」謝金寶到底是會顧慮陳月牙的閨譽,遞交了東西,交代完就閃人了。
趙寡婦沒田沒地,依靠亡夫留下的銀子過活,這幾天,三姑六婆都忙著秋收,沒人跟她一起八卦,她閑得長毛,持續關注了幾天楊家莊的情況,奈何那貴窩在莊子里就是不出來,令她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這天,五里鎮響當當的李媒婆來到了青山村,她走訪了幾戶家里有待嫁閨女的人家,盡管忙著秋收,但那幾戶人家還是撥了人手接待她。趙寡婦閑啊,便把李媒婆請到了自家,兩人原就認識,李媒婆這次帶著目的來的,趙寡婦也想拉近點關系,故而這次聊得十分投機。
聊著聊著,李媒婆適時表現出了她的憂愁,趙寡婦正巴著李媒婆呢,定是要問上一問的,李媒婆也沒有扭捏,徐徐道出她遇到的難事兒,「縣里有一大戶,前不久喜得千金,可惜生的時候難產,好不容易生下來,娘胎里帶來的弱癥,眼看就要養不活了,到瀾山寺一算,需要一個丙寅年,戊戌時辰出生的人壓命才好活命。如今正到處找媒婆問人八字,這也找上了我,可是我知道的都沒有丙寅年,戊戌時出生的,所以今天才走這一趟,想問問姑娘們的八字,看有無合適的,是否願意人家家里當差,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這趟差事,給不少銀子吧。」趙寡婦小心翼翼地打听著,事情就是有這麼巧,她剛好知道一個丙寅年,戊戌時辰出生的人。
李媒婆伸出兩根兒手指,「足足一兩銀子呢。」
「這麼多!!!」趙寡婦驚呼一聲,她腦子里心思一轉,便有了主意。趙寡婦要把事情給包攬下來,李媒婆順水推舟把事情交給她。
李媒婆之所以找上趙寡婦,是因為她相信趙寡婦會有辦法探知到青山村的人的八字,而且她也有這個本事慫恿陳家人把陳梁氏賣了,她還不知道趙寡婦根本不用打探,就已經鎖定目標了。
可能是那藥膏的藥效真的不錯,傍晚時分,陳梁氏悠悠轉醒,陳月牙想讓她繼續躺著裝睡,以免被發作,可那不是陳梁氏為人處世的風格,她強撐著起來幫陳生梨做了晚飯,陳王氏一回來,看她居然「好好」的,頓時火冒三丈,什麼難听的話都說出來了,罵完了還不給陳梁氏和陳月牙吃飯。
陳月牙把陳梁氏扯回屋子里,把中午留下的包子拿出來,陳梁氏無奈地接過,一邊流淚一邊吃,東西吃到她嘴里,味同嚼蠟,她心里苦啊。
晚上過後,趙寡婦串門,她和陳王氏關起門竊竊私語了一陣,然後把陳生華也叫了,一刻鐘後,陳王氏把趙寡婦送出了門,臉上帶著咋驚咋喜的神情,仿佛有人給她送來了她最愛的銀子一樣。
這一切都看在了陳月牙的眼里,她心里一片冷然,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真的看到那些人要賣掉她們,她就覺得好恨,她自己不听話,賣掉就算了,可是她娘有何錯,放眼方圓幾百里,誰有她娘賢惠,可是他們居然還是嫌棄到要用她們換銀子使。
第二天,青山村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忙著秋收,陳王氏卻沒有出門,她還好心地讓陳梁氏在家休息,令陳梁氏感動非凡,守在這個家十幾年了,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兒,就這還不能讓婆婆滿意,每天非打即罵,如今終于見到一絲曙光,讓她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陳梁氏是個勞碌慣的人,雖然得了特赦,她仍是要去參加秋收,被陳王氏吼了一句才畏縮回屋子里。
陳月牙知道她娘怎麼想的,但她什麼都沒說,她就是要讓她娘認清這家人的真面目,讓她對這個家從失望到絕望,這樣才能從根底上一刀兩斷,以免以後這群狼心狗肺的人一兩句好話就又把她哄都團團轉,被賣了還幫忙數銀子。
陳王氏怕陳月牙壞她的好事,接著秋收之名把她趕出們,陳月牙很「听話」地去地里割稻子了,但途中她又悄悄開溜,回到陳家躲了起來,她不放心讓她娘一個人面對接下來的慘劇。
村里的人都到田里忙活去了,村子里靜悄悄的,李媒婆跟著趙寡婦到了陳家,身後還跟著兩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此時陳家只有陳王氏、陳梁氏、陳生梨和幾個小的,哦,還有一個躲起來的陳月牙。趙寡婦把人領到就算是完成任務了,她沒有進去,她一向懂得明哲保身,隔岸觀火是她最喜歡做的事了。
陳梁氏還在內疚中,好似全天下的人都在搶收,而她卻在家躲懶不干活,她正要去跟婆婆說她已經好了,可以下地了,陳王氏就進來了,手里拿著一張寫著字的紙張。陳王氏把那張紙放在陳梁氏手邊,在她反應之前,拿起她的手指,按在紅泥中,然後在那張紙上按了一個紅彤彤的手印,那張紙上,已經有一個手印了,是陳生華昨晚畫押的。
「娘……娘……」陳梁氏渾身上下不可抑制地戰抖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哪怕她再遲鈍,再想自欺欺人,也明白不好了,完了……
「娘什麼娘,叫魂呢!」陳王氏從懷里掏出另一張紙,一把甩到陳梁氏臉上,「華兒給你的休書,今兒個起,陳家是陳家,你是你,別亂攀親戚。你娘家也沒了,咱好心給你找了個去處,你趕緊收拾收拾,跟人走吧。」
陳王氏說完,不再理會癱軟在地上的陳梁氏,哦,已經不是陳梁氏的梁毛花,拿著有陳成華和梁毛花手印的賣身契出去,李媒婆在外邊等著呢。梁毛花不知哪來的勇氣,沖出門去,跪在了陳王氏跟前,「娘,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別讓生華休了我,求求你,我再也不暈了,我也不休息躲懶了,娘,求求你……」
梁毛花苦苦哀求,不住地磕頭,可得咚咚直響,額頭都磕得又紅又紫,還破了皮。
「給我滾遠點兒,別髒了我家的院子。我可沒有這福氣再做你娘了。」陳王氏一心惦記著拿手中的賣身契去去換八兩銀子,更不耐煩應付梁毛花了,一腳就要把她踹到一邊,李媒婆出現了,大聲地咳了一聲,陳王氏這才想起來,這人已經賣了,不是她家的了,不能再隨意打罵了……
「李媒婆啊,你不知道,這梁毛花一身的賤骨頭,一天不挨打挨罵,就渾身不舒坦,你可得跟那主家講清楚了,用用她的八字即可,該打的時候還是得打,她這人就好這口,不然一準反骨,招惹是非……」事到如今,陳王氏還在不遺余力地往梁毛花身上潑髒水,就怕她在主子面前得了臉,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