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鳴,食野之隻。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詩經•小雅•鹿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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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赤冰國自建國以來的禮制規定,儲君大婚,舉行大婚慶典時,赤冰國當朝天子需身穿「十二章紋」龍袍,攜手身穿「百鳥朝凰」鳳袍的皇後出席大婚慶典。而待大婚慶典結束以後,赤冰國當朝天子親臨大婚宴席時,則需褪下「十二章紋」龍袍,換上「常服」。
所謂「常服」,最初是指烏紗折角向上巾,盤領窄袖袍(即圓領),束帶間用金、玉、琥珀、透犀。到赤冰國建國五十年左右,改定為︰「冠︰以烏紗冒之,折角向上,今名翼善冠;袍︰黃色,盤領、窄袖,前後及兩肩各金織盤龍一;帶︰用玉;靴︰以皮為之。」
這些規矩,是赤冰國開國皇帝協同當時的禮部定下來的,從赤冰國建國至今,這些規矩已經沿襲了兩百余年,迄今為止,赤冰國的歷任天子,都是遵循的這些規矩,從無有任何一位天子視這些規矩為無物。
可是,如今到了炎武藍這里,赤冰國的開國老祖宗定下的,傳承了兩百余年的規矩。硬生生被炎武藍給破了例!
盡管炎武藍此舉的確不妥,但是作為臣子,在其位才謀其政。楊忠勇是內閣大學士,不是御史不是言官,諫言這種事情,不是楊忠勇該做的。
因此,即便楊忠勇身居正一品官位,亦無權指摘炎武藍無視傳了兩百余年的祖宗規矩一事,但是。從這件事上,楊忠勇卻實實在在地看出了炎武藍對炎子明這位儲君的不喜。
默默地將視線從高坐于正陽殿上的炎武藍身上轉移到坐在他隔壁席位上的「炎子明」身上,楊忠勇無聲地嘆息搖頭——
從白日里的大婚慶典結束到今晚的宴席開席。這中間足足有三個時辰的時間,若炎武藍心中有炎子明這位儲君的位置,哪怕只是一席之地,炎武藍又豈會連「十二章紋」龍袍都不更換便來赴宴??
這廂。正當楊忠勇看著坐在他隔壁席位上。垂著頭,獨自飲茶的王泉搖頭嘆息的時候,那廂,正陽殿上方,卻悠悠地傳下來炎武藍那略微沙啞的聲音︰「今日是煦太子與燕國皓月公主的大婚之日,朕于這正陽殿中宴請諸臣,以謝天恩。今夜舞樂水酒,應有盡有。朕希望看見‘君臣同樂’之景,還望諸臣莫要拘謹。」
「傳——膳!!!」炎武藍的話音剛落。一道尖細的嗓音便緊接著響起。
雖然正陽殿內高朋滿座,間或有人在竊竊私語,但宦人獨有的尖細嗓音,一出口便徑直穿透正陽殿,將一切雜音掩蓋,直傳到正陽殿門外。
須臾,就見正陽殿那大開的殿門下,沿著殿門左右兩邊,徐徐走進殿中兩隊粉衣宮女。
雖然那兩隊粉衣宮女人人均無甚姿色可言,不過每一名粉衣宮女都約莫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端得是豆蔻年華、花季少女。
轉瞬間,兩隊粉衣宮女領頭的那一名粉衣宮女已經走到了正陽殿中,離那些粉衣宮女近些的大臣已可以瞧見,那兩隊粉衣宮女每人手中皆捧著一個長方形的朱漆托盤,托盤上又均擺著五樣小巧精致的不斷冒著白色熱氣的菜食,以及一只有成人一掌多高的大肚細嘴的青銅酒壺。
不得不說,今夜正陽殿中在座的光是大臣就有上百名,若再加上那些大臣們今夜帶進宮中赴宴的家眷,整座正陽殿內足足坐了有兩百余人!而那兩隊送膳食的粉衣宮女卻均只有一列!如此單一的隊列,導致那兩支隊伍頗為綿長,就像那綿延的山脈似的。
如此單一的隊列導致的最直觀的結果就是——這邊,領隊的粉衣宮女已經將她手中的膳食送到大臣的席案上了,那邊,殿門大開的正陽殿殿門處,仍有捧著朱漆托盤的粉衣宮女朝正陽殿內走,當真是絡繹不絕!
終于等到最後一名粉衣宮女將她手中托盤上的膳食擺在一位大臣的席案上時,距離那些粉衣宮女進殿傳膳,已過去了小半盞茶的功夫。
而那廂,那些傳膳的粉衣宮女剛剛退出正陽殿的殿門,這廂,那道尖細的,頗具穿透力的嗓音便再次緊接著響起︰「傳——舞樂!!!」
須臾,就見正陽殿那大開的殿門下,再次徐徐走進殿中一支粉衣隊伍,與之前傳膳的粉衣宮女不同的是,這次這一支粉衣隊伍共分為四列,到是大大地縮短了進殿的時間。
並且,在滿殿紅映映的燭光的映照下,那支粉衣隊伍中的每一人身上皆散發著一圈淡紅色的光暈,不晃眼,卻輕而易舉地讓人迷亂了心神。
待那支粉衣隊伍走到正陽殿中央,在正對著正陽殿上坐在金色九龍椅上的炎武藍的空地上停下腳步,滿正陽殿的文武大臣及其家眷們這才看清,那支每人身上皆散發著一圈淡紅色的,輕而易舉地讓人迷亂了心神的光暈的粉衣隊伍,是由十余名身姿窈窕,高矮胖瘦一致,面容姣好的美人兒組成的。
再細一看,卻見那十余名梳著飛仙髻的美人兒,竟人人皆只穿著一身單薄的粉色齊胸襦裙,且還赤著雙足!!
如此單薄的裝束,讓正陽殿內的一眾裹著厚實衣物的文武大臣及其家眷們均忍不住渾身一抖地打了個寒顫。
且不說今夜的氣溫約莫只有八九度的模樣,便是單論這正陽殿內的地面上什麼也沒有鋪。冰涼刺骨的地磚就那般明晃晃地呈現在眾人眼前,任誰都能想到,赤足踩在上面的感覺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是以。殿內的一眾文武大臣及其家眷們對于這十余名美人兒的裝扮,幾乎統一的想法便是︰如此裝扮美則美矣,卻終究讓人看著太過單薄冷然了些。
當然了,如此「別致」的一支隊伍,有眼力的朝臣已經瞧出來,這十余名身姿窈窕,高矮胖瘦一致。面容姣好的美人兒,便是宮中豢養的高等舞姬。
赤冰國皇宮中豢養的舞姬分為三等︰低等、中等以及高等。
低等舞姬雖然有時也會受命獻舞,但低等舞姬的命運。其實跟民間勾欄院里的舞姬無甚區別。不過,畢竟是宮廷內院豢養的舞姬,即便只是低等舞姬,但在待遇上。還是要比民間勾欄院里的舞姬強上百倍的。
只是。低等舞姬若是在獻舞時不幸被哪位朝臣或者皇親貴冑看上了,等到宴會或者獻舞結束,那名朝臣或者皇親貴冑便可直接將他看中的低等舞姬帶回家中,並且無需向任何人請示。
而低等舞姬一旦被帶出赤冰國皇宮,無論起先有多受寵,最終的結局,都逃不過被當成禮物送來送去……
中等舞姬則比低等舞姬要稍好一些,當然。也只是在待遇上要好一些——
中等舞姬若在獻舞時被朝臣或者皇親貴冑看中,朝臣或者皇親貴冑需要先寫折子請示吏部(中等舞姬的人員流動歸吏部管轄)。若吏部批準了(其實一般就沒有不批準的),朝臣或者皇親貴冑才可以將其看中的舞姬帶回家去。
相較于低等舞姬最終被當成禮物送來送去的低賤命運,中等舞姬則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這種低賤的命運——
中等舞姬被朝臣或者皇親貴冑帶回家後,若無吏部批準,是不允許被隨意送人的。而一般朝臣或者皇親貴冑為了圖方便,基本不會將帶回家的中等舞姬再轉手送人。
既然中等舞姬不能隨意送人,最終倒霉的,還是低等舞姬……
至于高等舞姬……無論朝臣或者皇親貴冑,誰都不能對高等舞姬動不軌之心,並且,只有遇上重大節日,如萬壽、新年、皇子大婚等,這些高等級的舞姬才會受命出來獻舞。
而能成為赤冰國皇宮中豢養的高等舞姬的女子,莫不是身輕如燕、身姿窈窕、骨骼柔韌、面容姣好,即便站在水中荷葉之上荷葉也不會下沉之輩。
前面四點到還沒什麼,能做舞姬的,基本都具有身輕如燕、身姿窈窕、骨骼柔韌、面容姣好這四點。但因為最後那一條過于苛刻的條件,導致赤冰國皇宮中豢養的高等舞姬簡直少如鳳毛麟角。
今夜進到這正陽殿中來獻舞的那十余名高等舞姬,已然是赤冰國皇宮中豢養的高等舞姬中的一大半了。並且,這十余名高等舞姬,還是赤冰國皇宮的舞姬苑幾年前就篩選出來的高等舞姬,近幾年,舞姬苑中,已經找不到合格的高等舞姬了。
畢竟是舞姬苑幾年前就篩選出來的高等舞姬,在場的赤冰國的文武大臣們好歹也不遠不近地見她們獻過幾次舞,而這,也是在場的大臣們有人能認出今夜前來獻舞的舞姬,便是宮中豢養的高等舞姬的原因。
咱們話說回來,就在滿正陽殿的文武大臣及其家眷們打量那十余名高等舞姬的這麼會兒功夫,那十余名高等舞姬皆已各就各位,並且皆擺好了起舞的姿勢。
隨著布置在正陽殿中角落里的樂師奏響絲竹之音,那十余名高等舞姬長袖甩動間,猶如腳踏飛燕一般翩然起舞。
每一名舞姬旋轉間,衣袂翻飛如翩然之蝶;一抬手間,長袖漫天飛舞,卻井然有序毫不凌亂;一扭腰間,系在她們腰間的流蘇盈盈舞動,宛若被賦予了生命……
如此曼妙絕倫的舞姿,真是應了那一首——
美人舞如蓮花旋,世人有眼應未見。高堂滿地紅氍毹,試舞一曲天下無。此曲胡人傳入漢,諸客見之驚且嘆。慢臉嬌娥縴復,輕羅金縷花蔥蘢。回裾轉袖若飛雪,左鋋右鋋生旋風。琵琶橫笛和未匝,花門山頭黃雲合。忽作出塞入塞聲,白草胡沙寒颯颯。翻身入破如有神,前見後見回回新。始知諸曲不可比,采蓮落梅徒聒耳。世人學舞只是舞,恣態豈能得如此。
亦或應了這一首︰「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翩如蘭苕翠,婉如游龍舉。越艷罷前溪,吳姬停白。慢態不能窮,繁姿曲向終。低回蓮破浪,凌亂雪縈風。墜珥時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正陽殿中的空地上,十余名高等舞姬極盡所能地奉獻著她們的舞姿,只為博君一笑。
正陽殿上,穿著一身明黃色「十二章紋」龍袍的炎武藍左手肘撐在他面前的席案上,左手握拳地撐著他的下頜,右手時而執起席案上的玉箸,夾一箸菜,而後慢悠悠地送進口中,細嚼慢咽地品著御膳房為其精心制作的菜食;時而放下玉箸,端起席案上的那只青銅酒盞,小酌一口盞中清酒,眼帶燻然地賞著殿下的舞樂。
正陽殿下,分坐于正陽殿兩邊的文臣席位和武將席位上的一眾文武大臣及其家眷們雖不若炎武藍這位赤冰國天子那般的恣意放松,卻也逐漸被正陽殿中的舞樂所吸引,逐漸忘記了他們身在何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觀賞舞樂之上。
當然了,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到還是都把握住了分寸的。畢竟這些大臣們長期在宮宴上活動,見慣了各式歌舞美樂,此時他們雖也被殿中的舞樂所吸引,卻還懂得何為分寸。
但那些文武大臣們帶來赴宴的那些家眷們,看著如此曼妙絕倫的舞姿,卻已是個個都瞪直了雙眼,更有甚者,甚至舉著玉箸卻忘記了夾菜;亦或玉箸上夾著菜,卻忘記了吃。
當滿正陽殿的文武大臣及其家眷們均在專心致志地欣賞著正陽殿中那精妙絕倫的舞樂時,端坐于文臣席位之首的王泉,卻默默地端起了他面前席案上的那只青銅酒盞,而後起身離席,朝著正對著他的那張席位的,端坐于武將之首的席位的歐陽燁走了過去……(未完待續。)